叶普盖尼挤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冲到了最前端,正在把人群往后推的士兵看到穿着制服的叶普盖尼愣了一下。叶普盖尼喘着气推开他们,冲到了流放队伍面前,几个士兵有点紧张地把枪对准了他。叶普盖尼看不到这些,他径直沿着流放队伍奔跑着,在这些神色相似的年轻人里寻找着。士兵们有些惶恐地互相张望着不知道该不该开枪。
终于叶普盖尼看到了他,阿列克谢穿着毕业那天的军装,膝盖包扎了起来,血迹已经干涸成褐色,面色憔悴,满是淤青和伤痕,金棕色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因为站立困难被旁边的人搀扶着。
叶普盖尼冲到了阿列克谢面前,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讲,默默对望着。阿列克谢灰绿色的眼睛里渐渐升腾起了明亮的金色光线。叶普盖尼揪住阿列克谢的领子,亲了上去。
伤痕与血液的铁锈气息在嘴巴里交织融汇,叶普盖尼这才知道,原来热情到了绝望的程度,是一种苦涩的味道。
他们摇摇晃晃了几下,差点跌倒在雪地上。阿列克谢伸出手来及时地抱住了他。
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舌头上,叶普盖尼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压到阿列克谢身上,把呼吸的氧气、心脏的韵律、血液的热度、灵魂的重量、每一点尊严、每一滴欲望、每一寸自己都交付了出去,毫无保留。
这是比决斗还要惨烈的亲吻,他们依旧向对方发出挑战,命令对方将此生的热情都奉献在此刻。听不到人群的喧哗声和士兵们不知所措的叫声,也不知道所在的地点与岁月,仿佛从这片土地有第一处火焰到现在,他们就一直等待着这个疯狂的亲吻,然后死去。
叶普盖尼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多么可怖的事情,为了这短暂的时刻,他侮辱了自己的誓言、背弃了自己的信仰、放下了自己的责任,赌上整个前程与人生,只是为了让眼前的这位罪人、这位敌人、这位情人得到满足。这是比赤裸的纠缠、比割开脉搏、比沉入水底、比刺穿心脏、比烈火焚身、比亵渎神灵、比登上帝国的顶端、比给皇帝一颗子弹都更加激烈的事情,死亡对比起来都显得宁静而甜蜜。叶普盖尼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败给了阿列克谢,不是因为年少的软弱、不是因为欲望的冲动、不是因为离别的慌乱。没有任何借口,这一次他绝望而悲伤地承认这位罪人、敌人、情人赢得了全部的他。
在白雪皑皑的广场上,阿列克谢和叶普盖尼只亲吻了短短的几秒,却将整个天国和人间的千年帝国给抛在了脑后。
他们迅速被分开了。
叶普盖尼被几个士兵给拖离了阿列克谢身边,在分开的一瞬间,他疯狂地踢打着阿列克谢,疯狂地诅咒着这个他刚刚拼死亲吻过的男人,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骂着。拖拽他的士兵们都被他这种可怕的行动吓到面色发白。
阿列克谢的腿伤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情绪,单膝跪到了雪地上,但是阿列克谢的头是高昂的,一直紧紧地盯着叶普盖尼的眼睛,他愉快地承受着所有的踢打与辱骂。这位即将被流放向索洛维茨的罪人脸上是无法控制的笑容。他笑着流出了眼泪,骄傲地像是有人把整个帝国都送到了他的脚下。他失去了整个人生,但是赢了一切。
士兵们把叶普盖尼越拖越远,直到阿列克谢单膝跪向他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从他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在阿列克谢被流放后,不到一个星期,阿伯特也被判处了流放。这一次叶普盖尼没有能够去送他,因为他自己也接受了审讯。
他的审讯官反复询问他和阿列克谢的关系,并严厉地责问他是否赞同这些叛国者。叶普盖尼的回答始终一样:这一切都只是他和阿列克谢的私事,他并不赞同这些叛国者,他也一直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那位审讯官到最后放弃了,他饶有趣味地盯着叶普盖尼:士官生,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吗?亚古丁先生也一直声称这只是他和你的私事,你从来没有赞同过他,你一直在履行你的职责。
叶普盖尼闭上眼睛,他已经给出了答案,他决定不再解释。
最后还是上校来牢狱里接他。
“热尼亚,你让你的母亲担惊受怕”这是上校对叶普盖尼说的第一句话。
叶普盖尼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以后再也不会了。
上校盯着他的脸:我极力向长官们证明你的忠诚。不过你更要感谢自己在广场上恪尽职责的勇敢表现,不然现在被送往索洛维茨的队伍里也会有你。
叶普盖尼听到“恪守职责”四个字,脸微微地抽搐了一下。上校审视着他的表情,伸出手去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热尼亚?即使你和廖莎一起被送往索洛维茨,你只会被放到暗无天日的矿坑,而廖莎会有单独的囚室。你们就算是一起犯下罪孽,走下地狱,也不会在同一层。
叶普盖尼慢慢点了点头,将情绪的波动一点点收起来:长官,我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
在走出囚室的时候,叶普盖尼被雪地反射的明亮光线给刺激得眯起了眼睛,他看到有两辆马车停在雪地上,前面一辆垂着镶着淡金色花边的白色窗帘,像是雪地上落了一圈阳光。上校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上第一辆马车,轻声说道:这一次你能够脱身,有一位夫人你需要去感谢一下。
叶普盖尼有些踌躇地钻进了车里,对面那双熟悉的灰绿色眼睛让他一时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阿列克谢的母亲端坐在对面,带着温柔的微笑看着他。这位夫人穿着男士大衣款式的合身冬装,不是沉重的黑色或者哀伤的白色,依旧是叶普盖尼记忆中那种深蓝色。她看起来一如既往的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只有用力地盯着她的眼睛,才会在里面看到一点深不可测的忧伤。
阿列克谢的母亲平静地对他说道:孩子,原谅我只能以这种方式跟你见面,公开的会面与接触会害了你的。
叶普盖尼坐在这位夫人的对面,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夫人,是我开枪击中了廖莎。
阿列克谢的母亲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热尼亚,我在廖莎被流放前去看过他。那个时候他带着伤口不眠不休地接受着审问,憔悴、瘦弱、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是我觉得他英俊极了,这是我见过我的儿子一生中最英俊的时刻。他对我说:妈妈,请不要为我难过,我这一生有最棒的母亲赐予我生命的开始,又能够投身于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业——为信仰、理想和国家进步献出人生。我没有什么可后悔与惋惜的。唯一遗憾的是,我不知道我是否得到过爱情。
说着,阿列克谢的母亲用灼热的眼神看向了叶普盖尼,同时握住了他的手:谢谢你,热尼亚,告诉了我儿子这个答案。
叶普盖尼没有直接接话,他盯着自己被阿列克谢母亲握住的双手,轻轻问道:夫人,您最喜欢的花是白玫瑰吧?
马车从街道的积雪上驶过,整个城市显得平静如常。
第二天清晨,圣彼得堡又下起了雪,在一处小阁楼前,开门的女佣人惊讶地发现门口的台阶上放着一朵白玫瑰,雪花正静静地落在上面,和它融为一体。二楼的窗台上,有一位仪态高贵的夫人看着一个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金色的头发隐没进了整个城市白色的景色里,渐渐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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