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乱者同样听到了大炮碾压雪地的声音,威力巨大的冰冷机器正在对准他们,天空中没有太阳。后方的炮兵们颤抖地叫道:长官,那些都是我们自己人。叶普盖尼脑海里那道闸门被思维的洪水撞开了,他感到自己的精神正在一寸寸被淹没。那种剧烈的失重感又向叶普盖尼袭来,一瞬间,他跌入了一个完全无法掌控的陌生世界,他的意识正在渐渐被冲散,信仰、理智、情感、责任都被撞得粉碎……他的灵魂悬在半空,无处落脚。
在可怖的虚空中,叶普盖尼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热尼亚”阿列克谢在对面高声叫他的名字,叶普盖尼抬起头,他的情人,他的敌人,放下枪,正在一步步向他走来。叶普盖尼已经无法对阿列克谢的行为作出任何反应,阿列克谢的每一步都将他涣散的意识往洪水里踩得更深,眼前这个世界映着雪光变成了一片莽莽白色。两个队伍都沉默着,看着这个金棕色头发的青年带着热烈的笑容走向枪口,像是去赴一场约会。
“热尼亚,你会开枪吗?”阿列克谢踩着血迹与积雪,穿越过浓厚的硝烟,笑着走了过来,把一只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我们打个赌吧。”
“他在掏武器!”在意识的彻底消逝中,叶普盖尼只听见这么一声吼叫,他眼前一片雪白,洪水彻底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在这一片雪白中他看到了鲜血,和倒下的阿列克谢。整个世界都随着阿列克谢的倾斜而坍塌了,叶普盖尼听到了双方枪声次第响起,他感到自己被猛烈的撞击了一下,库里克将前排的士兵全部撞倒了,向着队伍对面冲了过去,那个方向是如此坚定和不容置疑,不用抬头不用思考,叶普盖尼知道他要去哪里。叶普盖尼想大声喊叫,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不知道该呼唤谁的名字,还是该祈求谁的怜悯。轰鸣的大炮声终于降临了,炽热的铁流将整个广场变成了炼狱。人民、军队、叛乱者都在铁流中挣扎逃生。
叶普盖尼看到倒在他前方的阿列克谢,他的右手里紧紧握着一枚从口袋里掏出的金色卢布。
1825年的这一场短暂的叛乱。在夜幕降临时被彻底消灭了。叛乱者们企图逃到涅瓦河上,威力巨大的炮火轰开了结冰的河流,裂开的冰层和寒冷湍急的流水吞没了他们。他们叫着“共和国”与“自由”,掉进时代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叛乱结束的第二天,叶普盖尼站在元老院广场的中央,看着人们打扫战场。
参政院的屋顶被大炮毁掉了一块儿,广场周围的居所冒着白色的烟,白雪裹着鲜血被一点点清扫干净,尸体在一具具消失,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句痛哭声,在离此不远的地方,被俘虏的叛乱者们正在被执行审讯和鞭刑。
叶普盖尼静静地站在那里,从清晨到黄昏,看着昨日的一切一点点被抹去,听到未来的惨痛正在拉开序幕。他不知道正在结束的是回忆,还是白天。
灵魂沉没在深不可测的水底,叶普盖尼倒在了雪地上。
第二十一章 答案
有些爱比一个吻还短
有的吻比一世生命更久。
——路易斯·罗萨雷斯
叶普盖尼这场病来得汹涌而毫无原因。他的皮肤滚烫,身体里面却在一阵阵发凉,淹没他灵魂的那一场洪水在他的内部奔腾着,一直冰到骨髓。医生对他身体无法降低的热度感到束手无策,他在半梦半醒半明半暗之间游荡着。叶普盖尼能吞咽食物能喝水,但他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只觉得在茫茫的一片白色中有暗影晃动,上校和母亲都依次陪在他的床边说话,但那些飘忽在他耳边的言辞就像一个个没有意义的音节,他把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暂时断开了。
就这样过了三天,直到上校来到他的床前,在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金色的圆,反射着光线,像是一小块偷留在人间的阳光。叶普盖尼迷迷糊糊地看着这个东西,感觉有炙热的东西从那一块皮肤渗透到他的血管里。
上校坐了下来,捏了捏叶普盖尼的肩膀:这是廖莎要我转交给你的。
叶普盖尼猛得点了一下头,看清了那个东西的形状,那是一枚金色的卢布,在花纹的缝隙里还有可疑的褐色污迹。叶普盖尼就像一个死去又归来的幽灵,深深地望向了上校。
上校把军帽从头上摘下来放到他的床边:廖莎没有死。你枪法太差了,热尼亚,你击中的是他的腿。
叶普盖尼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断断续续起来,上校看着他渐渐回复焦距的眼睛说道:沙夏也没有死,伊留什卡救了他。
说道这里,上校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颤抖起来:但是伊留什卡没有能够救到自己。
叶普盖尼用力地呼吸着,积蓄了三天的悲痛撕裂了他。他难受到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悲痛找不到出口,被堵在身体里肆意为祸。
他的整个青年时代在一日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其中有一部分随着库里克的消逝永久地粉碎了,他再也无法找回这部分,就像再也无法拥有完整的生命与灵魂。
上校揉着他这位优秀学生的头发:热尼亚,命运和信仰,都是无法逃避的东西。
叶普盖尼紧紧地揪住了上校的制服,想要问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只是张大嘴,努力向自己的肺里灌进空气。
上校知道他想了解什么,他有些迟疑地回答了叶普盖尼用眼神发出的疑问:廖莎被判流放,去索洛维茨,今天中午就会从广场上出发。
叶普盖尼松开了手,从床上坐了起来,抓起一件衣服,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上校再次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拉住了,严厉地说道:一秒钟的错误都可能毁掉你,热尼亚!
叶普盖尼转过头,看着他的这位老师。叶普盖尼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双眼凹陷,所有的意识都在蓝色眼睛里燃烧,只为一件事情发着光。
上校松开了手,叶普盖尼飞奔了出去。
在元老院广场上,围观的人群沉默地看着即将被流放的叛乱者们,他们被锁链连接在一起,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大多数还穿着帝国的军队制服保持着高贵的仪态,有人发出几声抽泣又迅速收了回去。
这是一个年轻而奇怪的队伍,仿佛帝国正准备流放自己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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