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于这一年的十一月,陛下突然去世了。整个帝国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氛围,暗流就像不断飞落的黄叶,散落在圣彼得堡的每一个细微角落。连上校也找叶普盖尼谈了几次,问他和阿列克谢以及阿伯特还有没有联系。库里克倒是趁这个机会先回到了圣彼得堡,他的家里准备为他在新皇帝的麾下谋求一个前程,先把他塞到了皇宫里面去任职了。
十一月底的一天,叶普盖尼看到了库里克正在广场上和一个女孩说着什么。那个女孩的背影看起来相当眼熟,她焦急地捉着库里克的胳膊嘱咐着什么。很少看到女人追到学校里来纠缠士官生,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对。库里克还是如往常一样神色严肃,他极力安抚着那个女孩,简短有力地讲着什么。库里克很快就看到了叶普盖尼,招手让他过来,那个女孩也转过身来,叶普盖尼发现这也是一位老熟人——爱莲娜帕夫洛娃一改往日轻松调皮的神情,眼睛里全是焦躁与不安。她咬着嘴唇看着叶普盖尼,努力用轻松的语气打着招呼。
库里克郑重地亲吻了一下爱莲娜的额头,拜托叶普盖尼把这位公主送回到她的府邸。叶普盖尼看着坐在对面脸色焦灼的爱莲娜,开口问道:是沙夏出了什么事情吗?
爱莲娜抬头焦急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还没有。我只是来跟伊留什卡要一个军人的承诺。
叶普盖尼继续谨慎地问道:如果是为了保护沙夏,你也可以告诉我。
爱莲娜在焦急中笑了起来:不,不是为了保护沙夏,沙夏需要的不是保护。说着这位小姐停顿了下来,看着窗外轻轻说:沙夏需要的是理解与成全。
十二月静默地来临了,新的皇帝登上了宝座。圣彼得堡大雪纷飞,酷寒异常,仿佛是整个西伯利亚从空中倾泄而下。在夜晚,叶普盖尼点燃壁炉的火焰,坐在炉火前读着一本书,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有人敲击窗户的声音,像是一只从春天穿越而来的布谷鸟。他抬起头,看到在结满冰霜的窗户后面,有人不知死活地攀爬在寒冬冰冷的墙壁上,敲打着玻璃。
叶普盖尼知道那是谁,那个人从前就不止一次地从窗户跳进来,像一团火焰一样钻进他的被窝。叶普盖尼想了想,还是自信满满地走过去打开了窗户,随着漫天纷飞的雪花,阿列克谢跳进了这个熟悉的房间,和记忆中一样,抖落着头发和肩上的碎雪。
但是,这一位阿列克谢不会再像记忆中一样,撒娇着向叶普盖尼索求温暖和热情。他站立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雪花在他头发上渐渐融化,湿漉漉的金棕色沉重地贴在他的脸上,像是被打湿了的阳光。一种深厚和沉重的氛围从阿列克谢身上弥漫出来,充斥着整个房间。这是叶普盖尼从未见过的阿列克谢,带着悲哀与神圣的气息。
阿列克谢这段时间以来又瘦了一些,脸庞的线条显得干脆利落,灰绿色的眼睛因为寒冷变得透明而接近灰质,如同结冰的初春。他一言不发,左腿向前迈了半步,右腿弯曲下跪,右手压左手放于左膝上,挺胸抬头看着叶普盖尼。这是一种过于隆重的宗教仪式,以至于叶普盖尼一时呆滞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叶普盖尼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廖莎,你只应该对自己的信仰做这样的事情。
阿列克谢仰着头,冬季的冰霜在他脸上融化,滴到地板上,他庄重地说道:叶甫盖尼维克托罗维奇普鲁申科,以你的信仰,最郑重的形式,我向你祈求一样东西。
叶普盖尼咬着嘴唇等待这个要求。阿列克谢的声音颤抖起来:我向你要求一个亲吻。
他的前任情人用祈求的语气,低声下气地跪在他面前,显得卑微而可笑。
在这场战役中,叶普盖尼最终站到了胜利者的领奖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曾经骄傲到无视太阳的前任情人。阿列克谢诱惑过他,伤害过他,迫使过他,让他显出软弱和肮脏,这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终获得了自己应得的奖品——自己尊严和阿列克谢的尊严。此刻,他拥有对自己、对阿列克谢完全的掌控力。
如同每一场战役的赢家一样,叶普盖尼高傲地看着面前的失败者,坚定地摇了摇头:阿列克谢康斯坦丁诺维奇亚古丁阁下,您是不是忘记我说过什么。
阿列克谢没有愤怒也没有暴躁,他单膝跪在那里,悲哀地回答:我没有忘记,热尼亚。在你说过那样的话以后,我跪在这里,放弃我全部的尊严,以你所认可的仪式,只要求这一样东西,我不会得寸进尺,也会别有所图,我只是想要一个亲吻。
巨大的情感在阿列克谢灰绿色的眼底盘旋着,如同窗外的暴风雪一样激烈汹涌。
叶普盖尼俯下身去,渐渐靠近阿列克谢的嘴唇,他看到阿列克谢支撑在膝盖上的双手已经颤抖得不行,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在几乎就要贴上阿列克谢嘴唇的那一刻,叶普盖尼轻轻地笑了一声,慢慢地直起身子,带着平静的微笑说道:廖莎,你忘了,我恶心这个。
这句话彻底地击溃了阿列克谢,叶普盖尼将自己曾经承受过的痛苦、动摇和羞耻用力地扔回到阿列克谢的脸上。阿列克谢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举起了拳头,用力地砸向了墙壁,喃喃说道:这算个什么答案。
阿列克谢重复着这句话,走向了那扇刚刚被关上的窗户。叶普盖尼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过了一会儿,叶普盖尼感到自己从后面被人用力抱住了,阿列克谢握住他的双手,像是当初在诺夫哥诺德教堂看到的那副耶稣像一样。叶普盖尼勃然大怒,在他如此坚定地拒绝后阿列克谢居然还恬不知耻地采用这样的方式,他正要发作,但是阿列克谢迅速地放开了双手,打开窗户消失了。
如果不是地板上的那一滩融化的雪水,脸上沾染的阿列克谢的泪水,以及自己手上被阿列克谢用力握出的淤青,叶普盖尼真会怀疑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而已——阿列克谢跪在自己面前卑微地祈求自己的赐予。
叶普盖尼看着自己的手,被紧握又被放开的感受,让他回忆起在上一个冬季,在诺夫哥诺德圣索菲亚教堂的穹顶之下,有一个金棕色头发的情人对他说:如果我把手松开,那就是末日了。
第二十章 革命
奇怪的红,太阳落下的地方。
我说不出,正在终结的
是我们的爱,还是白天。
——阿赫玛托娃《离开》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叶普盖尼依旧很难去完整地想起风暴是如何开始的。
那一年特殊的事情并不算多,法国死了一个不得志的空想家,美国选出了一个新总统,而俄罗斯死去了一位皇帝、登基了一位皇帝、出生了一位皇帝。新生和死亡本来是这个世界上最司空见惯的事情,并不值得惊讶。无论出生和死去的是最贫苦的乞丐还是最高贵的皇族,古老的帝国也自有它转动的齿轮与轨迹。
对于叶普盖尼来说,他的生活也有非常坚固的轨迹。从清晨祷告时的烛光到深夜苦读时的漫天星辰,他的每日每夜并没有因为外界空气中的暗流而有所改变。
叶普盖尼只记得那是一个有风的早晨,仿佛整个时代在急促的呼吸。大雪覆盖了城市,寒冷让世界都寂静了,只听见湍急的风声。他还是如往常一样从学校的教堂做完祷告出来,天空晦暗得看不见晨星,树梢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背对着圣像与教堂的烛光,叶普盖尼一个人向宿舍走着,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嘎吱声格外刺耳。世界静默得就像混沌之初。
几乎就在一瞬间,叶普盖尼听见了越来越大的响声,眨眼之间,整个学校的灯光都亮了起来。人们在四散奔跑,教官在大声呼叫,马群在嘶鸣,隐约还夹杂金属的碰撞声,不断有人从叶普盖尼身边跑过去,撞到他,不回头地继续奔跑着。人们向着不同的方向飞奔着,像是一条喧哗的大河在一个拐弯的险滩飞快分流。
学校的大门正在缓缓关上,有人骑着马匹向着学校外跑去,企图冲出去。然后叶普盖尼听到一声枪响,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不知道倒在地上的是那匹马还是那个士官生。人群迅速又围了上去,马和人都消失了,雪地上只剩下一滩刺目的血迹,像一个红色水洼。
叶普盖尼跑向了上校的办公室,他需要在这场突然如其来的风暴中找到一个木桩。上校的办公室里挤满了军官,激烈争吵声像寒冷的空气一样充斥着这个房间。
“叛乱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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