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并未选取官道,而是择小路而行。按照尉迟璋之言,如此这般可以节省半日路程。这样行路虽有好处,却也添了些艰难。
小径曲折崎岖,多溪涧洼地,落石碎岩,更需翻越几多山岭。李莫在马背上颠簸起伏,苦不堪言,只得咬牙忍耐。
好在入了山间,满目浓荫,空气也较为清凉。李莫一边去看身边景致,一边与尉迟璋闲话,借以分散心思,减缓几□上的不适之感。虽然尉迟璋听得多应声少,却还是让李莫暗暗喜悦,兴致不减。
李莫似是不经意般探问:“阿璋,你可知蓬鹊山住着何人?”
他在尉迟璋面前从来连名带姓叫得跋扈,从不曾如此亲热称呼,但心里却是叫惯了的。因此这一声“阿璋”,李莫叫得自然,自己不觉有丁儿点的不妥违和,但听在尉迟便耳中,却让他心弦震动,愣怔了片刻。
他沉默地看着李莫,直到李莫迟疑地转过头来,才调转目光:“母亲说是一位远房姨娘。她有一个多年的仇家,如今寻上门来。”
李莫心想,南白璧瞒他瞒得彻底,自己遮掩起来也要滴水不漏才好。
二人马不停蹄,一路北行。日暮时分,抵达一处山坳。尉迟璋看落日将沉,前方又是一处山岭,定然攀登不及。而此处山坳既能遮蔽风尘,又有一条浅溪从中穿过,可供饮马,正适合落脚。
尉迟璋下了马,放它溪边饮水,又取下牛皮照袋,提至一株可以环抱的榕树之下。回过身,却见李莫神色怪异地坐在马上。
李莫恨不能即刻下了马去,只是双腿麻木,竟是动弹不得。眼见尉迟璋满面疑惑地走到面前,他只好嘿嘿干笑了几声,咬牙闭眼地深吸了几口气,豁出去般翻身下马。
右腿虽然勉力翻过马背,左脚却还是卡在马镫之中,失衡之中眼见便要仰面跌倒。正手脚挣扎的狼狈时刻,却被尉迟璋环臂接住。尉迟璋扶住了他,又伸手助他将左脚从脚蹬中退出。
李莫双脚着地,只觉针刺一般疼痛,忍不住嘶了一声。他咧了咧嘴,抬头却对尉迟璋笑道:“一时大意了。”
尉迟璋也不拆穿,只将他扶到榕树下。见他身穿素白直襕袍,又转身将马背上的鞍障卸下,铺在地上供他坐卧。
此时日光昏暗,暮色渐深,长庚星于西方天际隐现。尉迟璋寻来干枯枝叶升起一堆火,用以驱避林中野兽。
二人对坐无言。尉迟璋惯于沉默,李莫却耐不住这等寂静,正想说些时新有趣的坊间传言,却听见身后的低矮灌木中传来野禽鸣叫。李莫听了两声,竟红了脸。
那分明是红腹锦鸡叫声,平日里他们嗓音并非如此,如今发出嘶嘶之声的,是雄鸡使尽浑身解数地正在求偶。虽然看不到,他也能想见,那只雄鸡定是抖起金黄的颈毛,一把华丽尾羽展开如扇,在雌鸡面前引逗炫耀。
尉迟璋似是也听到了这般声响,微微侧过脸去。
若是男女欢会,李莫说不定会抻长脖子去瞧个热闹。但禽鸟偶合,他在旁却如坐针毡。想到尉迟璋或许会看到羽族亲热匹配,便觉得分外难堪。
尉迟璋慢慢起身,暗夜中身姿异常高拔。
李莫只觉他好似一把锋利宝剑,缓缓出鞘,散发出阵阵杀气。一个念头陡然冒出:尉迟璋莫不是要去坏人家的好事?或许打算痛下毒手,射杀那一对苦命锦鸡,剖腹拔毛,烧烤了用以果腹?
李莫大惊失色,慌忙起身,大叫道:“我不食禽肉!”
那两只锦鸡还算知道进退,没有一味沉迷欲情,在他大吼声中一前一后拍翅飞远。
尉迟璋看着锦鸡飞入林丛,又看他一眼,轻飘飘道:“我只是去照袋中拿蒸饼。”
李莫有些尴尬地重新坐下,接过蒸饼看了看,皱眉道:“素蒸饼?”
尉迟璋也拿一张饼在手中,不发一言,神色很是冷淡。
李莫察言观色,急中生智地接道:“也——有滋味……”
这几个字像从嗓眼儿中生生挤出的一般,不知有多勉强。尉迟璋低头吃饼,嘴角微微牵动。
李莫有些气闷地咬了一大口,却咬了满口的细嫩鹿肉。他瞪大了眼睛,随即便也恍然,自己分明被那善于装傻充愣的尉迟璋捉弄了一番。
夜渐深浓,两人隔火而卧。李莫仰看漫天细碎星斗,兴致勃勃地给尉迟璋讲起年少时与曹保保和韦抱真偷偷外宿两忘峰之事。忘了最初是哪个的主意,三人结伴深入密林,并决定要夜宿林间,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证明自己生有一副英雄肝胆。
“那时还是早春,夜间寒冷,我们三人挤作一团取暖,更被林中兽鸣鸟啼吓破了胆。本是相约轮流守着篝火,却支撑不住一同睡去。结果被家人找到之时,抱真肿了眼皮,染上风寒,保保面色青白,却不肯承认受了惊吓。我比他们都要强上一些,只是跑丢了一只鞋。还好保保脱了外袍与我包在脚上……”
李莫忆起少年旧事,咧嘴笑得欢畅。突然想起这人也曾是他玩伴,心中大不是滋味,唇边笑意渐渐凝结,清了清嗓子故意问道:“你做垂髫儿矮冬瓜的时候,可有什么玩乐?与人做耍时难道也是这样冰冻雪覆的一张脸?”
尉迟璋沉默片刻才道:“我少年时生了一场大病,前后经历大半不记得了。”
他说来云淡风轻,李莫却暗自叹了口气。忘了没关系,有我帮你记着。之前如何,我并不知晓,但来巢山后,竹马对阵、林间撵蝶、攀树翻墙、扬尘斗草……这些你冷着一张脸一一玩过,与旁人一样兴致高昂,只是面上看不出罢了。
忘了旧事不那么紧要,但今时今事,尉迟璋定然不会忘却。想到这里,李莫心中再无沉重之感,复又欢喜起来,提议道:“你曾驻守曲翔,讲些大漠风光与奇人异事可好?多说说话驱走瞌睡,待夜深你我轮流守夜。”
尉迟璋不想拂他兴致,想了想道:“曲翔城外是连天的荒漠,只生有些麻黄和油蒿。但沙海深处也有如同仙境一般的海子,那些海子幽深碧绿如同粟特女人的眼睛,偶尔还能看到黄羊去那里喝水……”
他讲了一会儿自身见闻,停顿处才发觉,那边李莫没了声响。半坐起身,却看到那人已然梦会周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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