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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瑞忙哄道:“你看你,怎的又急了?这人头我先叫人收了,等你明日恢复力气,想怎处置都随你。”

叫个内侍近前,吩咐把这颗人头重新拾掇拾掇,料理干净,焖在水银里,再使许多防腐驱虫的药材腌制,用油布包裹严实,仔细收藏在楠木匣里,什麽时候彭天虎要,便随时与他。一通忙碌,转身再放下罗账上床歇息,以至凌晨,月坠谯楼,黎明前漆黑得如墨,掀罗账,见那人虽身体动不了却强拼力气把头转向里,胸口不住起落,却不闻他哭一声。宗瑞手扶床帏,心中蓦地绞紧,默默咬住嘴唇,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虽明知那人没睡,却生怕吵著他一般,轻手轻脚爬上床,溜边躺下,睁眼躺了半晌,数著那人呼吸声,过一会儿,又悄悄起身,招手让一个小太监近前,附耳极轻声吩咐道:“把这屋里所有灯烛都灭了,你们都去外面候著,我不使唤,谁也不许进屋来。”

内侍依言照办,顷刻间灭了火烛,都悄悄退到屋外候著,室内极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宗瑞慢慢转过身,伸手轻轻搂住身边那人,悄声在彭天虎耳边说:“现在这里没人了,你哭吧,谁也瞧不见。”

许久听不见彭天虎声息,只是感觉自己心砰砰砰越跳越快,越跳越大声,忽然心里猛烈震荡,一把搂紧了彭天虎魁梧身躯,小小声说:“我,我有件事对你说,我已经知道你叫彭天虎了,可我想,你还不知道我叫什麽吧,我想告诉你,我叫宗瑞。你还是别哭吧,以後也再别哭了,我以前,我以前总喜欢弄得人哭叫求饶,觉得才有趣,可是现在好奇怪,我一点也不想见你难过,我……我也不知道了……”越说声音越小,到後来细不可闻,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了什麽,只是抱著彭天虎,把头深深埋在人家颈窝,只觉脑中空空如也,心里却乱得轰轰然。

作家的话:

小王爷彻底沦陷了!这意味著什麽,这意味著离虐小王爷的时候已经不远了!哦耶!

(我还是没写到昨天计划的那处,虎子的绿林弟兄露面,ORZ,果然我太能磨叽了……)

☆、30痴痴小儿郎,脉脉上心来

从打这晚起,宗瑞就算坐下病了。每日苶呆呆闷悠悠,茶不思饭不想,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困困劳劳凄凄凉凉,独自一个人,低头不语默默不言,乜斜著眼,手托著腮帮,没事儿就自己发呆,心里面总是没撩没乱的,忽忽悠悠七上八下,成天魂不守舍,把身边太监都吓毛楞了,以为这位千岁爷中邪了,一个个唬得面无人色,慌忙把朱大管事给找到近前来了。

朱绍进门一瞧,只见这位小祖宗头不梳脸不洗,骑一床被抱一床被身上还盖一床被,跟在床上絮窝似的,正面朝里蒙头躺著。朱绍近前,先施一礼,强忍著别乐,清清嗓,开口说道:“王爷,这都定更天了,您一天没用饭了,总这麽不吃东西,千金之躯哪熬得住啊。您想吃点什麽,酸的甜的辣的,咱就马上吩咐厨师傅掂勺现做,您对付著总得吃一口。”

宗瑞闷声闷气的道:“我嘴里没味儿,什麽也不想吃,朱大管事,你来怎的?”

朱绍心说,您这是坐地就不是啥嘴里有味儿没味儿,明摆著是心里不是味儿吧。可这话总不好明说,就先接著宗瑞话茬往下捋顺,故作惊讶道:“王爷莫不是最近烦劳过度,身体欠安?”

宗瑞长吁短叹,烦闷道:“真怪了,也不知怎的,只觉得好难受。”又叹一声,在被子里悉悉索索,慢慢露出头来,蹙著眉,撅著嘴,低垂双目,怏怏不乐,要坐不坐的栽歪在床上,抬眼看看朱绍,说道:“大管事,我实在难受得紧,已经宣过两拨太医了,全是些白吃饱,只会弄些苦得要命的烂药汤来糊弄我,被我使人教训了一顿,赶了下去。这会儿难受得更厉害了,大管事,我这儿到底是怎的了?”

朱绍见他容颜憔悴,精神不振,只一天一宿的工夫,整个人都瘦了,才知事态严重,焦灼道:“王爷如何感觉,不妨先对我说说,看看能不能有个计较。”

宗瑞皱著眉,小小声苦兮兮道:“我也不太说得出来,只是,只是觉得浑身难受,明明觉得困顿,眼也睁不开了,躺下辗转,干瞪眼只睡不著。虽然身上不疼不痒,可总觉没一处舒坦的,哪哪都觉难受,便是用饭,吃了也不觉饱,不吃也不觉饿,索性不吃罢,只一味心里绞著劲儿的难受,没撩没乱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是要难受死了,这般难受,难道不是生病了还是什麽。”

朱绍心说,少千岁您让人咋说吧,您这是什麽病呐,说好听点是情窦初开,要用大白话说,您这不就是发花痴了麽。纵然朱绍再巧舌如簧,这会儿也没词了。宗瑞还在那眼巴巴的看他,等著听他说出点名堂来。

朱绍想了想,觉得这个事情不能点明了,心里瞻前顾後,仔细想了一遍王爷动了真情一事可能引发的诸多祸端,沈吟片刻,只是说:“王爷,我看您呐不是什麽大毛病,就是最近太烦闷,所以心里闷得慌,您别往心里去,太医给您抓的药,您别嫌苦,良药苦口嘛,先喝几副。这两天您就好好歇歇,上街瞧瞧热闹散散心,放松几天,心情一畅快,您就啥事儿也没有了。”

宗瑞想想,说:“好吧,就先听你的吧。果然我是病了。”就叫内侍去重新煎药,这次忍著苦喝了。也不要朱绍走,留下他说会儿话,朱绍讲些乐子哄了他半天,宗瑞听他说得精彩,後来也就笑了笑。朱绍见他心情好转了几分,赶忙吩咐内侍摆上些爽口的小菜,配碗粥,哄著他吃了。

用罢饭,宗瑞简单梳洗,还不叫朱绍走,留著他同坐,下了盘棋,忽又起兴,使内侍宣来个优伶,在那拨弹弄弦随便唱个曲来助兴,也偏巧了,那小优别的不唱,开口就唱了一曲“油葫芦”,宗瑞只听了几句词,就两眼发愣,怔呵呵又呆了。

原来这曲唱得真应景,正中宗瑞症结,只听那曲儿词唱道“情思昏昏眼倦开,单枕侧,梦魂飞入楚阳台。早知道无明夜因他害,想当初‘不如不遇倾城色’。人有过,必自责,勿惮改。我却待‘贤贤易色’将心戒,怎禁他兜的上心来,兜的上心来。”,宗瑞听了,当下摔了棋盘,拂袖而去,一头倒在床上,谁说也不好使了。

朱绍实在无奈,只得近前劝说:“王爷且把心放宽吧,你若要那头猛虎,就只管去尽情恣意他,他人在你手中,还不任你随心所欲,何须这般苦恼,小心损伤了自己的身体。”

宗瑞闷头在被中只是气喘,好半天不言语,突然跳起来,红著眼睛吼道:“我要他心甘情愿!我要他心甘情愿!我有什麽不好,怎的他就不依我!我哪儿不好?我就要他依我!”

朱绍摇摇头,叹道:“一团茅草乱蓬蓬,蓦地烧天蓦地空。争似满炉煨榾柮,慢腾腾地暖烘烘。”

宗瑞撇嘴道:“你这是怎的说?”

朱绍不禁苦笑,知道许多话即使说了这位小祖宗也不会懂,常言道“得人容易得心难”,堂堂翼王千岁若想要把一个人如何摆弄便就能怎样摆弄了去,可只有“得心”这点,便是有昔日萧何陈平出谋划策,马武岑彭保驾护航,怕是也强取豪夺不来。只是这个道理,对这位向来说一不二被宠溺惯了的少千岁如何能说得明白,朱绍便摇头笑了,叹口气又说:“王爷,其实您也不是非他不可,你若爱彪形魁伟的壮汉,也有许多主动甘愿的。我胡乱说个理儿给您听听,也算是个不是主意的主意,便是刚才那首白话诗,有时候腾空烈焰虽然来势汹汹,势如烧天一般,可不过是一时的激烈,蓦然间,就又空落落了,其实热乎不到哪去,还不如火炉中煨著的老树根,虽然烧得慢悠悠,却始终是暖烘烘的,什麽都能!烂了。这人虽说都怕打,没人挨打是不疼的,怕打怕打,可最多也不过是给打得怕了,可没听说过有人心是越打越热乎的。”

宗瑞愣愣看他,嘴唇动了动,垂头不语,过了半响,突然小小声道:“连你都要说我有错了是不是……”

朱绍忙道:“小人不敢。”

宗瑞低声道:“我到底哪里不好,怎的好像还真是我错了一般。罢麽罢麽,他不过一个山野毛贼而已,还要我怎的?”委委屈屈上了,倒在床上蒙头不出声了。

朱绍摇头叹息,行礼告退了。

宗瑞连日闷闷不已,时不时便来厮缠彭天虎一回,只因彭天虎进来情绪激动,那软筋散毕竟不是什麽好东西,恐怕他急起来伤身体,就不再用这药了,只换了药效缓和的绵绵散,早晚一回给彭天虎服用,虽然仍是手软脚软,可下地行走,都自如。夜里宗瑞经常难捱,总想著那人,辗转反侧,夜里只觉手冷脚冷,伸伸腿都触冷,孤零零好失落,常常整夜不眠。偏又不好赖著人家同睡,因为没了软筋散的借由,人家张口只管臭骂他,骂得累了,翻身就睡,鼾声如雷,睡得醒了,再接著臭骂,一不小心,只怕就要挨人家拳脚了。所以宗瑞这些天过得相当憋屈。

到了立冬这天,宗瑞叫裁缝给彭天虎裁了新袄,他自己也穿戴一新,冠带整齐,临出门,又叫人把冠摘了,重梳头换了一顶文生公子巾戴,两人都披上大氅,带上众侍卫,都做普通人打扮,和彭天虎共乘一顶轿子,往街上看热闹做耍子。

彭天虎害那绵绵散虽柔缓却药效奇特时长,身上气力不足,宗瑞又特意给他手上脚上带了锁链桎梏,锁链长度将将够迈开步子,手臂也只能伸开肩宽。彭天虎气怒交加,如何愿意这幅怪模样到众人前丢人现眼,可架不住宗瑞生拉硬拽,强拖上轿,往燕州街心一座大酒楼去了。

宗瑞早叫人安排好了一切,在三楼临街,围屏桌席早已设放,陈列美酒佳肴,整座酒楼今日只接待他们这一拨贵客。天气虽冷,可楼上兽炭频加,很暖和。彭天虎一看他就心里火气腾腾的,偏宗瑞还不消停,就像没赶过集上过街似的,看哪哪都觉得新鲜有趣,扒著楼窗户,往街上左看右看,伸手比划著给彭天虎形容:“心尖,你看你看,可真热闹,那有个用草叶子编著玩的摊,灯笼蛤蟆都编得可像了,还有喊磨剪子锵菜刀的,那边有个挂蓝布的棚子,幌子上有字,写的什麽‘避邪……驱瘟……道地药材’,摊上摆的龟壳、披鳞挂甲的一整条蛇蜕,还有许多动物骨头,看著挺好玩的。布摊吃食摊胭脂水粉,卖什麽的都有,你不过来看看?我看那边还有个吹糖人的,你要不要?我给你买一个吧。”当真就叫过来一名侍卫,指著那糖人摊吩咐,去把摊上所有形状的糖人都买两份来,那侍卫依言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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