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了琴去包里翻,终于从几本德语单词和句法的砖头本下面把那叠谱子找了出来,去墙角拿谱架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这间琴房墙上的画——那玩意儿他们每间教室都会挂一个,有的是莫扎特有的是贝多芬——而今天他这一间的墙上,挂的是巴赫。
他盯着那副熟悉的画愣了一愣,想起来以前他在书里看到过的一句话,讲的是巴赫对于音乐的贡献。
那句话是这样说的:“音乐理清了生命所不能整理的一切。”
想到这里,他轻轻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第14章 Capricciesamente自由的,随想的
兴许是还没有到最冷的时候,湿润的冷空气最终还是以冬雨的形式飘落在了城市的上空,阴翳了一整天,雨势不大,却一直下个不停。
阴冷的天气让人没有做任何事情的欲望,勤奋如黄少天者也只想蒙着被子窝在宿舍睡一觉,窗帘拉起来关了灯,白天也像是傍晚一样昏暗无光,非常适合打盹做梦。
幸好前几天天气好的时候,他和张佳乐已经在琴房试着排练过几次要参赛的曲子,第一次合奏的时候是喻文州来弹的,而黄少天因为自己内心的一些心思,拉得有些克制,一曲终了,张佳乐夸奖了喻文州的钢琴弹得很棒,又略有深意地瞅了黄少天一眼,有些莫测地背对着喻文州对黄少天挤出一个坏笑来。
这首曲子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但却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其实是一首有一个活生生现实中的人做蓝本的曲子,送去老师那里前前后后修改了很多次,重新编了曲调整了伴奏,连带着把近期借录音室的事情也一起安排好了。
所有事情都在这个越来越冷却一直不见今年第一场雪的年末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仿佛这样的按部就班,连带着把时间都拉长了似的。
而原本今天这样的天气,黄少天是怎么都不会想出门的,如果说夏季的暴雨能给人痛快淋漓的灵感突现,那么冬天的冷雨,大概只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感冒病毒。
可是今天不出门不行,他的一项考试考试安排在了今天,考场还不在他们学校,于是黄少天只能一大早就起来搭着公交再去换乘地铁,折腾好一阵子总算到了考点,出了地铁才发现原本只是有些阴的天气,居然下起雨来了。
他参加的是一项语言考试,他们往年去了欧洲留学的师兄师姐也都曾经参加过,黄少天当初去做交换生也考过一次,但是分数刚刚卡线过,现在提起来怎么都不是件光彩的事情。所以他就挑着期末考试周来临之前打算再刷一次分,却没想到天公不作美,一出地铁就给他泼了盆冷水。
不过他倒也没让这个影响心情,以前有一次考机考,电脑中途出了点故障自动退出了系统,他在等考场维修人员过来的途中,还怡然自得地玩儿了会儿蜘蛛纸牌和扫雷——他好像从来都不具备哪怕一点儿临近大事会紧张的基因——小时候第一次登台演出的时候,同样在后台准备的同龄人不少都紧张的牙齿打颤腿抖得像个调到了最高速度的节拍器,而他却只想着怎么避开老师的阻拦,悄悄溜去前面先看一眼台下是个什么样子。
从考场出来,天色也像是和早上进去时没什么差别似的,阴沉沉一片,雨也还在下着,可能是受了天气的影响,公交车也来得非常慢,半天都等不到一趟。等他感觉自己要在寒风冷雨里冻成一条硬邦邦的冻鱼之前, 天早就黑了下来,而他等的那趟回学校的车也终于到了。
他在公交车后排靠窗户的位子坐下,车慢慢地发动了,黄少天抬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又活动了活动冻得僵硬的手指,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睡觉前,喻文州还发短信给他说明天预报有雨,让他穿厚点记得带伞的。
亏他还信誓旦旦地回了句知道了你也早点睡,今天出门的时候该不记得,还是没记得。
不过那时候第二次见面,也是我没有带伞啊……黄少天从包里摸出耳机戴上,想到以前的事情,内心感慨了一句。
路况并不好,车速也因此很慢,雨水不停歇地从车窗上连串地滑落下来,借着水光把车窗外的灯影全都模糊成了一个个不甚清晰的光斑,白天里看上去棱角尖锐的高楼大厦在夜雨中也显出几分柔和的温吞来,他看着车窗外连绵闪过的朦胧灯火,对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像比了个笑容出来。
而这时耳机里传来了音质不怎么好的一段沙沙声,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前些日子在琴房的时候直接录的音,音效自然不怎么好,短暂的空白音过去之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能是当时手里还拿了其他的东西,咯噔咯噔地响了几下,然后他说道:“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做,文州你重来一遍,我给你录个音啊。来来,说一下这首曲子的创作灵感……”
然后是一些细碎的动静,他记得当时自己是从旁边的凳子上凑到了钢琴边,把手里的录音笔递了过去。
随后喻文州的声音在他的耳机里响起来,可能是经过设备的处理的缘故,听起来和平日里的声音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可又因为戴着耳机的缘故,他的声音也从未离他这么近过。这样新鲜又熟悉的错觉让黄少天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许,他听到喻文州笑了笑,然后回答说:“少天你等等,我去找一下当时交作业时候写的创灵……能直接念吗?”
那是一首他们随堂交上去的小作业,那天刚发下来,在琴房练习休息的间歇,喻文州随意地给他弹了一遍。
“喂喂拜托,有点诚意好不好直接念多无趣,来来随便说几句。”
然后喻文州还是从他的曲谱里翻出了一张纸,扫了两眼又塞回了书里,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些玩笑意味地回答:“第四学年第一学期作品第39号,命题是雨中,表达的主旨……”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似乎是有些放轻了声音,也放慢了语速似的继续补充道:“想表达的是,一个人走在雨中的时候,感觉心里的某种喜欢,要像大雨一样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了一般的感觉。”
录音里又出现了一段短暂的空白,黄少天现在也能记得喻文州当时的表情和眼神,他并没有在看向自己,目光似乎是停留在琴键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此时此刻,窗外真的有一场安静的雨一样。
然后他听到了钢琴的声音,行云流水一样的音符从他手指下流淌出来,连接巧妙的高音就像是一场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而配合着深沉的低音则如同黑压压的阴雨天。有些轻快却带着点儿莫名怅然的旋律通过耳机传递给他,黄少天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想让这声音离自己更近一些。
窗外的万家灯火在渐渐提起的车速中一闪而过,被拉长成一条条明灭的光河,他耳机里是再熟悉不过的喻文州的声音,演奏结束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掌声,然后喻文州似乎是又拿起了那张作业纸,笑着念道:“然后老师给我的评语后还加了批注——要是喜欢的这么拖泥带水,和一场破雨一样一直下不完,最好还是尽早快刀斩乱麻的好。”
然后两个人一起为这个不怎么正经的批注笑了起来,然后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录音结束了。
音频自动跳转到了下一首,他很喜欢的莫扎特K216,往日里一听那个激情澎湃的前奏,他就总有种浑身通过了微弱电流一样的细细密密的快感,但这次他却又倒了回去,重新开始播放那个音质并不太好的录音。
手机里短信往来喻文州还是最前面的那一个,黄少天随手翻看着他们往日里的记录,他们都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有什么课,喻文州也会偶尔提醒他一句他借的哪一本书快要到了归还日期,让他记得去图书馆,偶尔还会说一下隔天的天气预报……虽然今天黄少天也并没有因为他贴心的提醒而免于淋雨,但是细细地看下来,黄少天甚至有种奇怪的错觉,他们这样的联系,总让他觉得,好像是在和对方分享自己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一样。虽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但却像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一样。
不在一起的时候看到有趣的事情心里会记得回头告诉他,看到什么逗乐的场景也会拍下来发给他一起看,宿舍里的糗事班上的趣闻,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和喻文州一点一点地分享了,就好像他们的生活像是一首曲子里的两个乐部,虽然不同旋律,但合在一起,却是和谐无缺的。
他总觉得喻文州什么都知道,包括他那点儿压在内心最深处的小黑屋里的心思,也有总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指的还是他那点儿说出来或许并没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什么音乐理清了生命所不能整理的一切……录音又回放到了喻文州念老师评语的那里,黄少天听着喻文州有些调笑意味的声音念那句话,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快刀斩乱麻,理清生命的一切,他撇着嘴哼了一声,歪了歪脑袋,把脸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根本就理不清。
非但理不清,还会越来越乱。
他在玻璃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神,明明心里是有些烦闷的,可他却从自己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懊恼或者烦躁,相反,他很平静,就好像他耳机里现在充斥的并不是一个对他有着非同寻常意义,他最在乎的人的声音,而是巴赫的管风琴组曲,仿佛继续单曲循环下去,他就一直能这么保持着一个古井无波的表情,随时都能去投入上帝的怀抱。
大概他心里再激烈再澎湃再汹涌,用fff都不能表达的如同进行曲一般炽热的感情,经过他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习惯的稍稍压抑,就彻底变成了曲子末尾减缓减弱,细微到几乎听不清的绵长泛音了。
他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把他从胡思乱想里拽了出来,低头一看是张佳乐发来的消息:“今天老叶的讲座,你没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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