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萧弦原来的头发相比,李淙的头发不算长,才至背中,倒不稀,握在手里挺粗的一把,不及萧弦剪下来的长发那般油光顺滑,想是平日也未曾多加打理的缘故,还有些蓬乱,却未见脏污。
萧弦握着李淙的长发慢慢梳着,想起他平日大多干些粗活,回到家中却总不忘净身洁面,衣物也是勤洗勤换,不似村里谁家那谁和谁,在船上做工的一身鱼腥,在地里干活的就一身土腥。若李淙这般,从前定是受过良好的家教,也不知何故会流落到这荒山野村里来。
髻虽是向上挽到一处,抽了发带,头发散落下来,却自然而然地往两边分去,萧弦绕着手臂将垂在前头的长发顺到背后来便于梳理,没有了前额发丝的遮掩,无可避免地望见了李淙右颊上那个不愿告人的印记。
李淙身量比萧弦高了不止一点,萧弦站在他后头替他梳头,站直了也没高出多少,稍稍一侧身便能将李淙的侧脸望个清楚。萧弦记起上次未看得完全便被李淙挡去了,这次无心之中倒够他看个明白了。
李淙肤色不算太深,当然与萧弦雪白的手指比起来自是暗了许多,侧颊削瘦,轮廓分明,那处刺了字的皮肤光滑平整,没有明显凹凸的伤疤,可那字写得歪歪斜斜,着实难看,让人看了就想抬手去抹。
萧弦握着梳子,食指曲起,好奇地凑过去蹭了蹭,没花没糊,还真是擦不去的。曾听说黥型之时还不是刺上了印记就完的,必须刺够千针才算作罢,那该多疼。李淙也不在乎,只坐正了身体,不斥不恼,任他去看去摸。
萧弦盯着那字又看了一会儿,觉着有些失态了,收回目光,手上的动作没停,忽地思量起白日里的事情来。他把李淙的鬓发顺到一处,攥在手里合成一束慢慢地梳,嘴上小心翼翼道:“哥,我问你件事,要是说错话了你别理我就是了,千万别生气啊。”
头发被萧弦抓在手里,李淙动了动脑袋,不便回头,只道:“说吧。”
“为什么他们说你是哑巴?明明能说话啊?”萧弦说罢皱紧了眉,紧张地等着李淙回答。
李淙沉默了一阵,张口道:“多说无益。
“啊?怎么会?”说话都不行,难道装成个哑巴才有益处?萧弦弄不明白了。
李淙垂下眼睑,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过了良久,萧弦都以为这茬已经岔过去了,他冷不丁出声,吐了四个字出来道:“言多必失。”
萧弦没有防备,被吓得手一抖,差点扯了头发,他喘了口气,才反应过来李淙说的是什么,脑子转了转,想也没想地抬手,轻轻地碰了碰李淙面上那个墨色的字,道:“是因为这个吗?”
李淙抿着唇,忽然没了声响,心道这孩子看着傻里傻气的,心思却尖。
往事如烟,人道李家儿郎个个心高气傲,父刚正不阿,母不让须眉,长子承父业青出于蓝,末子黄口小儿已辨得乾坤。皇城数十年夺嫡之乱,景帝亲允再乱也不会倒了李家,岂料虚名转瞬成空,一身傲气也只剩了个忍。几十载得来的荣勋早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而今诸多苦楚,谁肯为言?便只当听不见,看不到,说不出罢了。
见李淙默然,萧弦呼吸一滞,心中大骂该死。怎么总是一遍遍地戳人痛处,这害死人的好奇心早晚得治啊!转而想到李淙的处境,一个面上带字、明摆着告诉别人我就是罪人的人,在外头就算规规矩矩行事,也定是会处处被人欺辱吧,那些脸上没有刺字的犯人改过自新后都还有被人万般唾弃的,又何况李淙这样的。萧弦与李淙一起生活了大半个月,对李淙的脾性也渐渐摸得许多,明明是这样一个温柔又能干的人却要遭此罪过,思量之中不免又多了些愤愤不平之感。
萧弦紧了紧手腕,想起妞妞说镇上还有骂李淙的人,气不过道:“不说就不说了,哼,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咱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不想这话惹得李淙笑了起来。明明在说他的事,倒好像脏水已经泼到自己身上似的。只不过不管是真心话也好体面话也罢,那傻脑筋已够让人开怀。
萧弦把手里的头发又梳了几遍,而后顺到手中用发带系紧,便算成了。
萧弦兴致勃勃地问李淙如何,可家里没镜子,连个大概也看不着,李淙见胸前垂下的长发确实整齐平顺,便道梳子这东西确实挺有用,把萧弦高兴得直乐呵。
萧弦旋身坐下,见李淙开始收拾桌上的木屑和刀具,也跟着帮忙。李淙换了个发式,连带人也儒雅精神许多,萧弦越看越欢喜,可他额上没了头发的遮挡,那丑得不行的刻字也看得愈发清楚了,萧弦开口闲聊似地道:“不过说真的,哥,你们这儿的皇帝真是太残暴了,但凡有点良知的早该把这种肉刑废了。严刑峻法固然能起到一些惩戒作用,但过犹不及。唯有仁慈才能真正感化民众,使人向善。”
李淙愣了一会儿,似在思索萧弦的话,而后缓缓点头,道:“此话倒是字字灼见。”
读史使人明志,书本上的条纲虽枯燥烦闷,到底几千年的经验总结,可不是吃素的。萧弦再不济,教科书总也读过那么几本,哪知课本背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竟然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了,说不定在古人眼里真是什么了不得的言论,萧弦愣了一下,而后赶紧打哈哈道:“这没什么啦,刑罚这么严苛,还不是天天都有人犯,反之以礼法教导人民,让人从心底里知道哪些是对的哪些是不对的,然后再来约束自己,岂不是更好?”
“有理。”李淙点头,之后沉默了一阵,突然抬眼一本正经地对着萧弦道:“没想到你这孩子看着调皮,说不定将来是个治世之才。”
“哪里哪里,啊哈哈,随便听人说的。”未曾想到随便胡诌的几句会令李淙对他这般另眼相待,萧弦挠挠头,继续打哈哈岔开话题。
屋内安静下来,萧弦撑着脑袋,拿起木盒里的刻刀拨了拨灯芯,灯芯毕剥一声,火焰跳了跳,燃得愈发明亮了,可萧弦脸上已然有了怠倦之色。
见萧弦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李淙道:“睡吧,挺晚了。”
“嗯。”一晚上也闹够了,萧弦点头。
两人同去洗漱,萧弦洗完李淙让他先去睡,自己再收拾一下,等李淙弄好进屋,就见萧弦在屋里跟个贼似地东摸西看,没个停歇。
“干什么呢,跟个老鼠似的。”李淙问。
“我找地方放梳子呢!”萧弦继续在榻边翻翻摸摸,头也不回地道。
李淙努嘴道:“你就放桌上吧。”
“不行,我怕丢!”
“你搁衣柜里,丢不了。
萧弦苦着脸,不予苟同。
李淙叹气,无奈道:“那你放钱罐子里总行吧?”
“嘿嘿,好!”萧弦咧嘴一笑,蹭蹭跑去衣柜前,惦脚尖打开最上头的柜门,把梳子斜塞进钱罐子里,随着罐内“哐啷”一声闷响,他心里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李淙好笑地摇头,一把梳子也值得他稀罕到这地步,真是个孩子。
睡前,李淙欲解发带,边抬手边笑道:“你看看,让你别弄了,束了不还是得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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