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同至今得了好几把剑,每柄都有自己的特色,玄同也会替之配上相应的剑饰,可失了此物之后,那把配剑上再也没有系过其它剑穗,好似那柄剑,真的只有这绺剑穗才能般配。
「吾的东西,吾讨回来,不为过吧?」一室静谧之中,玄同望着手上剑穗,低声轻喃,不难看得出他真的相当喜欢此物。斟酌须臾,他手指收拢,微微一用力,轻轻将流苏自玄嚣腰间扯下,然后接续方才的动作、将被子自一旁拉过来覆盖在玄嚣身上,瞧盖覆得稳妥之后,旋身便要走,可才跨开一步,手腕处被从后方猛然一把抓住,身子蓦地一顿,一道凉冷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东西还来。」
玄同将头微微撇过,看见床榻上理应深睡的那人不知何时早已转醒,侧着身、以肘撑着头,凉淡且带有几分敌意地望着自己。
「这不是你的。」玄同依旧处变不惊,面色同口吻一样淡漠地回道。
「配在吾身上,怎会不是吾的?」玄嚣凉凉挑了眉,慵懒地依旧侧躺在床榻上,质问眼前这一身戎服,发红似火的男子。
「那么现在拿在吾手上、又怎会不是吾的?」玄同依照他说的话淡淡回了嘴。
「你从吾身上拿走的,以为吾没看见?」玄嚣凉凉一嗤。
「你何时醒的?」听见玄嚣的话,玄同敛了眸,淡声闻。
「进房前就醒了,想看看你究竟意欲为何,才没出声罢了。」玄嚣冷冷一笑。「吾亲爱的四皇兄,你何时这般友爱兄弟、竟还会想到送吾回房了?」
「屋外起风,怕你在厅里睡了着凉罢了。」玄同依旧是眉目淡然,不迂回闪避地直截答他。
「玄同,吾真是看不透你呵。」玄嚣撑坐起身,唯捉着玄同腕间的手仍僵持着,并未就此放开,「你既是瞧不起吾,为何还要三番两次干涉吾?今日此举,你是施舍还是弥补?」
「吾没有这这个意思,也没有要干涉你。」玄同依旧敛着眸,淡淡解释。
「呵,」玄嚣凉凉地嗤笑一声,自床上站了起身,依旧握着玄同的腕,凑近他,可面容却逐渐冷厉,「你不想干涉吾,为何要在喜宴上断吾与她之夫妻彩?她分明爱吾,为何要背叛吾?是你……都是你……」
「你想太多了,她若本有背叛之心,结了夫妻彩,一样要暗算你。」玄同不理会他的指控,淡淡地撇清道。
「你又知道了?她若要背叛吾,为何还心甘情愿怀上吾的孩子?」玄嚣咬了牙,带着怒意望着玄同的侧颜,冷声驳着。
「吾只是送你回房,你既醒了,那吾便不多叨扰,这剑穗是吾落的,吾取回了。」玄同不想同玄嚣讨论鸠神练之事,握着剑穗的手腕一扭,挣开玄嚣的箝制,便要走出房。
「东西放下!」玄嚣见他要走,情急便自身后便一掌攻去,玄同敏锐感觉到掌风袭来,利落一闪、闪过玄嚣欺来拳掌,玄嚣不罢休,臂膀一横、朝一旁甫闪身的玄同扫去,玄同俯身避过,顺势抬臂格档,玄嚣另一手也攻来,玄同抵住他的臂,欲推开、却与他的力道错开,于空中回旋,两道颀长的人影也顺着力势所向,渐渐挪到墙角处。
两人一攻一闪、拳风霍霍,出力虽是不致狠猛,玄嚣却是拳脚间透出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玄同主守,只想挡下他,不做他念。可玄嚣忙累了一日,终究是倦了,动作较之玄同有一丝迟缓,不刻,玄同逮见他破绽,一臂横过、将玄嚣压抵在墙上,不能再出手。
「玄同,汝真令人厌恶。」望着眼前那一双依旧淡漠不起波澜的眸眼,玄嚣咬牙切齿地哼笑。
「不分青红皂白便动手,汝也不遑多让。」玄同压着他,嗓音凉淡。
「是你害的,她本来……分明是爱吾的……」玄嚣恶狠狠地瞪着玄同,可低咒出唇齿的话语却染上了细微的哀伤。
「事情都过了、人也亡故了,何必还再想?」玄同嗓音凉淡依旧,劝着玄嚣。
「玄同,汝这辈子,不曾爱过人吧?」玄嚣声嗓中的冷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荒谬的嘲讽。
若是爱过,怎会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人再如何想忘也忘不了的;若是爱过,怎会不知道,有些痛楚再折磨,也宁愿搁在心上,不愿忘却。
「你累了,早些休息吧。」玄同别开了眸、别开了眸中的思绪,没让玄嚣看见,连带松了箝制,谅他不会再纠缠,可才一背过身,便听得身后传来倔强的声嗓。
「东西留下。」玄嚣强硬如是道,还未来得及思索争那一物背后的原因。玄同抬起手、摊开手掌,望着掌上那块被握得温热的白玉以及散乱的流苏穗,半晌,认命似地再转过身,一手抓起玄嚣的手、另一手将那剑穗往他掌心一放。
「罢了,一绺剑穗也让你执着得大打出手。」玄同没好气地低低喃道,终究将剑穗给了他后,径自旋过身,走出了房,房里只剩下伫立在墙角的玄嚣,还有自窗口淹入的苍白月光。
玄嚣望着手心上那串流苏、白玉透着玄同方才握过的温热,偎在自己肌肤之上,一时怔了。
以为那人从骨子到外表都是冰冷的,原来他身上也有这样炽热的温度。
望着那质地温润如水的白玉,玄嚣这才为时已晚地联想到,幼时自己苦思不得缘由的那一夜,原来也是玄同。
☆、#13
那一晚,月色清亮,宛若一道瀑水,凉凉地淌流过葬天关的城墙、淹入关内的大殿,几乎要淹到殿中深处、那一个伫立在王位旁边的人脚踝边。那人隐在大殿深处,没让月光映至,可却好像也披了一身月光一般,他白甲银冑,肩处披落一袭曳地的雪白披风,在暗处隐隐耀亮。
那一晚,月光和今夜一样清狂,打在那人离去的脚步上,那之后,他再也不曾来过。
可记忆之中那一抹艷红戎服,并未因为如以往一般时日渐久便让他遗忘了,相反的,自那日之后,在脑海中益发清晰,尤其是月光这般清澈的夜,总让他想起那一晚离去的、被月光浸亮的他的背影。
玄嚣探下手,自腹前捻起一块温润白玉,上头系着有些许褪了颜色的红绳。他还记得,他是在某一个早上醒来时,发现这块玉落在自己身上,看着好看,便戴在了身上,就这么过去了许多年。那一晚才知,原来这是玄同的剑穗,莫怪他总有稀薄的熟悉感,却又毫无头绪。
其实,还他也无妨的。他虽觉得这串流苏编扎得好看,却也没到为了留着、而与人大打出手的地步。他已经记不起那一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激动,或者应该说,为何每回见到玄同,他都这样激动。
或许是厌恶他自小起那副高高在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孤傲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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