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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嚣、玄嚣……多么张扬狂放的一个名,就如他的人一般。这样的人,以往并非是能够引起自己兴趣的,更遑论玄同素来将自己当作竞争皇位的敌人,更是让他不想靠近,以免被卷入这场无情的的斗争之中。可此时,这个人、这个名,却也不是如往常一般让他付之一哂便能淡忘的。

玄同怀中,除了那张请柬之外,更有另外一物,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那绺原本要送给玄嚣的剑穗。

在玄嚣来过枫叶林又离去的那夜翌日,玄同依照往常作息,天色薄明便起身到屋后练剑,却在沁凉的晨风之中,瞥见眼角余光处一抹朱红,在薄风中飘飘摇摇,占据了目光一角,玄同顿下了舞剑的手,定睛看去。便见这绺自己前夜才交到玄嚣手上的剑穗,给人系在屋檐的檐角之处,悬垂而下,让风吹拂,红穗如火,白玉若水。

玄同怔顿在原地,不知道心口突地涌上的失落为何,他愣站了好半晌,才走上前将那串系在檐角上的剑穗松开取下,收回自己怀中,然后回到屋后的空地继续舞练剑法,可举手投足,却再也没能如方才那样轻盈,好似有什么甸甸地压上了心头。

那日之后,他与玄嚣如前夜之前一般,互无往来,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他征伐天下、展疆拓土;自己行走江湖、寻剑求道,除了浅薄的血缘之外,两人此生好似再无交集,因为连自己欲送给他的玉饰,都没办法牵系着二人。

玄同的生活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心间多了股不知名的失落,若隐若现,偶尔他会突然觉得自己是在乎玄嚣的,可偶尔他又觉得这些不过是一场错觉,在这样若即若离的矛盾感觉之中,玄同逐渐恍惚得分不清,到底怎样的感觉才是真实的,就如同那日夜里,紫色余分调侃的笑语,他分明皱了眉想反驳,却是说不出口。

『我的王子啊,你该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那夜,紫色余分如是暧昧笑道。

玄同听清,立马眉心一拧,没好气地就要反驳,可才一启唇却又猛地顿住,不知该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只知道过了好半晌,他才赶紧收敛神情、低斥了句:『你没头没脑地、说什么?』

随即,他便佯作要就寝了,旋身走入自己那间房,却在床榻上呆坐了好一会,才更衣入寝。可那当下,心底象是被紫色余分的话动摇了一角似地、在素来静如止水的心间陡生出一丝慌乱。

他不敢深想,怕一深想了、便会从心底深处挖掘出连自己也害怕面对的情感。所以只要一思及那夜紫色余分的话,他便会急忙挪开思绪,好似要逃避这个念头,可越是逃避,玄同越是看得清,自己对玄嚣那股别于兄弟之情的意念,早在心底阴影之处萌生滋长,只是让一颗醉于剑道的心给遮蔽了,一时看不清而从来未曾面对过。

可自己并非迟钝的人,自己为何心中分明赞赏玄嚣、嘴上却总是针锋相对、不肯轻饶;又为何分明看不起他的庸俗之志,却仍是不舍他在夜深人静时的疲惫,这些矛盾,玄同是深刻意识到的。虽然逃避,却非全然无知。

是,他承认,他确实在乎玄嚣,可应当还不到喜欢的地步,是吧?这二字代表着这么强烈而深浓的情感,怎有那么轻易便喜欢了?

只有在乎而已,他对玄嚣。玄同如是告诉自己,一面走在苍凉的月色之下。

葬天关,就在几步路前。

葬天关后苑,是一座肖似玄嚣在黑海的太子殿后方的苑囿。因着他耕耘苦境之志,让玄嚣几乎长日留在苦境,鲜少能回到黑海的寝殿里,是故他着人将此处的后苑布置成自己熟悉的模样。其实不过是心血来潮的念头,没有深想太多,可后来有一阵,他却后悔了这样的安排,因为与玄嚣殿太相似,他走在葬天关的后苑中时,便会记起过去在黑海的太子殿时,他温柔牵挽着那个女子的手,在殿后的苑里散步。

可当人事已非,思来只有心痛,所以有好一阵子,玄嚣不曾靠近过此处,可今日,苑里桌席华布、烛火高烧,在夜里的苑中晕染出一片暖红的波泽。在烛火晕红之中,幽微映出一道凛然身影,一袭雪甲银冑,白纱披风曳地、好似在石地上披覆上一层夜里清霜。

玄嚣坐在桌首以手支颐,撑在苑里布上的方桌之上,眸眼微敛,偶尔掀眸觑向桌案对侧一方他命人布摆上了餐具的空席,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却丝毫没有不耐的样子,因为他知道,开筵时间未到,是自己来得早了。

一向高傲张狂得不可一世、不屑迁就他人丝毫的自己,竟也会这样甘心等待,玄嚣在心里嘲笑着自己可笑的转变。

不过是那日夜里无意听见了玄同身边那剑侍的一句玩笑话,这几日来的自己,究竟在失常什么?玄嚣厘不清楚。他淡漠的眼波流转,流转过四周仿着自己寝殿所布置的一景一物,熟悉得紧、却已经没有当初熟悉所伴随着的、心底的微微疼痛。

失去、背叛的疼痛,终究是会从生命中淡去的吧,就如此际的自己,思起鸠神练,已经不再觉得那样刺痛。

他把受到的伤害,全部转化成自己建功立业的动力,渐渐消磨去了痛楚,原以为鸠神练一死、埋葬去这段情感,他就能不再于感情上受人左右,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可前一段时间起,玄嚣却觉得,似乎不是如此,因为他的思绪、好像开始为了另一个人而动摇。

『又送东西给人家、又讲这么多好话,我的王子啊,你该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

那日,他静静伫立在玄同在枫叶林的小屋外,听见了他的剑侍玩笑调侃道,他在屋外一时因觉荒谬而激动,可却怕让人发现而不得不敛着鼻息压抑下那股抗拒,原以为只是那剑侍胡说八道,定要让个性一板一眼的玄同嗤笑反驳的,可他站在屋外,却只听见了玄同的一阵沉默。

他是了解玄同个性的,他素来有话直说,就如同对自己与其他兄弟,总是懒得迂回来往,虽然不屑被卷入皇位的斗争之中,骨子里却又有一股不甘被蔑视的傲气,让自己每每挑衅他、只换得他不甘示弱的冷言冷语,这样的玄同,若心里当真瞧不起自己,被那剑侍这样说,肯定是要皱了眉头没好气地反驳的吧,可他却没有。

玄嚣在屋外让玄同的沉默慌乱了思绪,分明预期了他驳斥,可听见他的沉默之后、又开始害怕他真的驳斥,那一个沉默的瞬间,玄嚣心口闪过太多紊乱的思绪,紊乱得玄嚣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希望玄同反驳、还是不要──这个矛盾的念头,让他一时吓住了,吓得仓皇地离开枫叶林,没有听见后来玄同驳斥了、却是慌乱的话语。

那日后,他没有再到过枫叶林、没再见过玄同,专心于攻伐苦境的战策谋略,可苦境一干正道人士死命抵挡,虽是建立了第一道黄泉归线,对于孤舟一字横与雄山等正道根据地,却是久攻不下,多日苦思,他决定于三日后放手一搏、将大军倾巢而出,力拼一举拿下苦境最后版图,自己也将亲身上阵,此战,不成功便成仁了。

可是,在出征之前,他还想再见玄同一面,想问清楚那日夜里的事,不然,他的心底永远有一角动摇着,而他不能这样上战场。

蓦地,一阵低敛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至苑里,玄嚣顺声抬头,望见一抹朱红戎服的身影,淡漠不惊、从容走至自己面前。

☆、#16

「你来了。」席上之人原先慵懒的双眸在瞳底深处凝起一丝锐芒,落在来人一身红艷之上。

「汝竟会发请柬给吾,真是稀罕。」玄同收敛了方才路上的杂乱心思,来到桌边站定,淡漠的眸光亦落在上座玄嚣身上,凉凉说道。

「不过兄弟相聚,皇兄也忒大惊小怪了,先入席吧。」玄嚣淡淡挑眉摆手,示意玄同坐下。玄同从善如流地拉椅入席,却见餐桌上除了玄嚣那位置,就只有自己面前摆上餐具,他不意外玄嚣只邀了自己,却仍是疑惑地挑了挑眉:

「怎不见其他兄弟?」

「因为吾玄嚣要邀的,只你一人。」玄嚣若无其事地说道,一面微微摆了手,让候在几步开外的侍仆前来布摆上餐点及酒水。玄同眸眼淡敛,望着侍仆在身前的杯盘上一阵忙活后退了下去,他方隔着长桌淡淡开口:

「喔?汝何时学会对吾玄同这样客气有礼了?」玄同轻笑了声。

「吾玄嚣对兄弟一向尊重,是皇兄与吾疏离了,才不曾觉得。」玄嚣带着深意深深地一笑,捧起了桌上酒杯,朝着玄同敬酒。玄同敛眸默了声,也举起杯盏回敬,却在微微仰头啜饮时,感觉到那绺剑穗的玉饰微微贴上了心口,那一瞬间,他很想问玄嚣,问他为何要将这串流苏归还,可话语却象是哽在喉间一般,不知如何开口。

或许,也没有问的必要吧。当然是不喜欢、不想要自己的施舍,玄嚣才要将玉珮留下的,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原因。可玄同还是很想亲口问问他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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