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道:“我没嫌弃你们,”他顿了顿,沉沉道:“眼下不成,你等等哥哥,等我过了自己这关!”话里话外都有些慌乱。
胤禟牵了牵嘴角,扯出凉薄的一抹笑:“不劳烦哥哥了,原来竟是我逼着哥哥做了十年的歹人,哥哥竟连自己那关还没过?那副心肠竟还是水晶打的?弟弟不是输不起的人,哥哥都不想要的东西,弟弟争了也没用,随他去吧,谁爱要谁要。只盼老天保佑,哥哥此番改邪归正,回头是岸了,皇父还肯信你。到时候,可别忘了在皇父跟前,替不争气的弟弟们美言几句。”
撂下话胤禟头也不回就走了,胤禩依旧端坐在书案前,把那首诗翻来覆去的抄着。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精盘……
打从十五起,胤禩一家就没出过宫,胤禟更是找不着他,好几天连朝议也不去了。他明知道这么做是不合规矩的,不过横竖皇父都睁只眼闭只眼了,底下也没人敢开句腔。
十九下了朝,胤禟委实心里没底,打翊坤宫拐了个弯去了储秀宫。小宫女一报,胤禩就迎了出来。衣裳皱着,脸也没刮,都泛青了,整个人瘦了一圈,胤禟一瞧,哪里还说得出什么话来,只惴惴地问良妃母可还好。胤禩苦苦地笑答还好,他隔着碧纱橱往里瞧,良妃靠坐在床沿上,正和八福晋、蛮妞儿说话,间或传来一两声弘旺鸿雁奶声奶气的笑语。透着纱窗瞧不见她的脸色,不过胤禟觉得,应该比胤禩好。储秀宫里里外外焚着淡淡的安息香,连久病之人的苦药味儿都找不出一丝一毫。
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儿,这话是胤禟的额娘宜妃说的。
话里挑不出羡慕,挑不出嫉妒,挑不出嘲讽,挑不出同情,只有造化弄人的一丝惶惑不解,像看罢一场佳人薄命的传奇,曲终人散,依旧是平平无奇的似水流年。
他不信,缠着他额娘问,大美人儿,有多美,能有天香楼的玉观音美?
宜妃那会儿陷在了自己的故事里,也没得顾上追究个小屁孩上哪勾搭的什么玉观音,只半醉地悠悠道,她的美,是禅心终不动,仍捧旧花回。
胤禟道,哦,就是和尚见了也犯戒的意思?
宜妃回神了,一个花盆底就敲在他脑壳上,拎着他的耳朵骂,你行了啊小王八蛋,鸟毛还没长齐呢,倒学人泡上戏园子了,看我不抽死你。
这就是他的娘,鲜活,跳脱,胆子大,偶尔把不住嘴,也会蹦出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这是她的本事,只有她知道分寸,可那一捧旧花终究在她心底生了根,她见了她,就知道自己的美到头了,再怎么争也争不过了,只得另辟了蹊径,才别生天地,在群芳争艳的皇帝面前,修了个不倒金身。只有偶尔独守空闺孤枕难眠的时候,才会忍不住用自己数十年不衰的圣宠,与那女人倾城之色较劲儿。
十一月的北京城,已是大雪的节气了。
雪花倒没见飘,只是瓦楞子上结着霜,把阶前点滴到天明的离愁,换成千年不化的凄冷。
如此回府里用了饭,宫里忽然来人说,良娘娘不好了。
胤禟撂了筷子就进宫,几道宫门折腾了一番,到储秀宫的时候恰恰与他皇帝爹擦肩而过。胤禟跪在地上,看着那明黄的袍角像一阵薄幸东风飘过去,心里顿时没了底,老爷子都来了,看来是真不成了。果然,进了屋子,捉了个太医来问,才知道是过不了今晚了。
他已经不敢去瞧胤禩了,脱了力扑通一下倒在椅子上。
良妃浅浅地吊着一口气,凝着一缕芳魂不肯散,不知还在等着谁。胤禩紧紧地搂了她在怀里,一遍一遍地,说额娘,额娘,你再看我一眼,再看我一眼……胤禟打心眼里害怕这样噬骨的悲凉,在这排山倒海的绝望面前,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他没胆子上前去,哪怕说一句,八哥,你还有我。
世事每是这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生死宿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终究是不能换的。
他半刻也待不下去了,披了件大氅在廊前的朱栏上坐了,倚着三百年的廊碑风雨,看云间那朵近在咫尺的千年的月亮,莫名其妙想起一句话,云将只影穿关塞,月与平生到屋梁。
身后万家的灯火就这么一层层地淹过来,飘远了,成了漫天星辰。他的命,胤禩的命,兄弟的命,皇父的命,万民的命,那些上苍物主煌煌天道不肯吐露的玄机,一瞬间全如辗转的红莲,在碧海青天里,绽放开来。
渐渐地雪花就扑到脸上来了。
将近子夜时分,终于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娘”。
漫天的红莲,开了又落,地上的雪积了半寸厚,夜空里依然杨花一样的飘着。蛮妞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歪倒在他面前,牵着他的衣摆,泣不成声,“你们放过他吧,求求你了……”
胤禟忽然就明白了他要过的关是什么。
托合齐案后,胤禩在群臣中的声望,又一次水涨船高,更惹了皇父的忌惮,不顾他热孝在身,到哪儿都不忘带着他,好像错一错眼这天下就是他的了似的。这正和了胤禟的意,要不是皇父逼着,胤禩还
不愿出门哩。
隔年暮春四月,陌上草熏,弟兄几个随着圣驾塞上行围,每日拉着胤禩在晴天白云下纵情驰骋,累急了倒头就睡,把什么功名利禄大位归属全然抛在脑后,倒也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他不敢让胤禩停下来,就是片秋后落叶,他也要让他一直一直在风里飘着。
可他千躲万躲,终究是算漏了。
那日宜妃寄了替换的夏衫来,他藏之不及,被胤禩看见了。
胤禟一面藏一面说:“八哥你也知道我家媳妇是没个成算的,这不,又巴巴的送来,倒叫你笑话。”
胤禩唇角浮起一抹极淡极淡的笑来,“她那时候也是这样,不声不响地送过来,你记得吧,七八岁的时候,连自己名字都不敢提一下,夹在惠额娘的物件里,有时候是个鸡心荷包,有时候是个火镰褡裢,千叮万嘱,要传话的太监口口声声说是惠额娘的心意。可我是她的儿啊,做儿子的怎会连娘的针线都不认识……
“你知道么,她连字都不会写,眼巴巴的盼着我进了书房,头一件事就是问我,皇阿玛给我起了个什么名。她所有的字都是我教的,一会就迷上了,皇阿玛逼我练字,我不肯,她就替我写,写了一夜又一夜,写坏了一张又一张。
“她识了字,就爱读义山的诗,说自己的命就像碧城那首诗一样,漫漫长的一辈子,只有一个月亮陪着,还不是一生长对水精盘么?我问她,娘,您的名就要“婵娟”的“婵”。她说,还是秋蝉的蝉吧,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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