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修儒立起身迎上去道:“怎么回来了?”廉松风已然察觉到,众人的神色有异,不及细问对他道:“快收拾一下,陛下在百圣殿宣你们父女见驾。”云修儒瞠目道:“陛下如何得知?”廉松风笑道:“自然是骆翁嘴快说出去的。”云修儒蹙起眉头叹了声,忙叫女儿上楼梳洗换衣,准备见驾。云娃挽了父亲的手臂撒娇道:“爹爹我不去。”云修儒将她揽进怀里哄道:“天子宣召岂有不去之礼?哦,想是你害怕吧?放心,有我跟你伯父在了。”忽又想起她尚未用饭,忙叫云燕亭到厨下,着人将早饭端着这里来,自己也匆匆赶回房去换官服。
一应收拾停当,云修儒乘轿,云娃同周氏坐车,廉松风,云燕亭领着四五个家人,骑了高头大马随在两侧,往皇城而来。
云娃在车中询问方才之事,周氏一一回明了。云娃摸着额角道:“不知日后要闹成什么样子?唉,我的命好苦啊!都是要紧的人,都不能伤着,只好伤我自己罢了。”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瞧了一眼。但见道路宽阔平整,隐约有朱墙碧瓦显现眼前。云娃嘴里嗤了一声笑道:“皇帝了不起呀?想见谁便要见谁,也不管人家肯不肯见他。哎呀,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先睡会啊。”周氏推了推她道:“姑娘,二老爷执意要将爷撵出京去,会不会让皇帝出面?”云娃微眯着眼想了会儿道:“大有可能。不过他尚顾忌着我,怕是要先礼后兵呢。你老看着我做什么?”周氏忙低了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未敢问出口。云娃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的扫着,周氏先时还忍得住,到后来竟微微发起抖来。云娃这才不冷不热的道:“你知道害怕就好。什么事想明白了再做,否则害人害己。我那伯父内功深厚,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这世上我最在乎的只有大哥哥与我爹爹,谁胆敢动他们,我定叫他生不如死!我们之间的纠葛不需外人插手,你们只听我的吩咐便好。若是违我之意……”说到这儿,向着周氏招招手。待她战战兢兢的挨过来,伸手到她头上,把那朵略有些偏的珠花扶正道:“杀人与我来讲,跟厨下切菜没有两样。周姐姐,别人不知,你不会不知吧?”周氏粉嫩的脸上没有了血色,低垂着眼,目光紧盯在那玉一般的小手上。云娃嫣然一笑,转瞬间便恢复了娇怯可人的摸样。以袖掩口打了个哈切,眼神迷离的道:“不要给自己找麻烦,我喜欢守本分的人。啊……眼睛都睁不开了。”说罢,微闭了眼当真的睡起来。
这一觉睡得,直到被领进了百圣殿,云娃还有些犯迷糊。
十几年前那场失子惊疯,闹得京师内外尽人皆知。如今听说,那被掳走的孩子又送了回来。众大臣好不惊奇,都侧了头引颈相望。
当一家三口出现在百圣殿时,群臣中已有人按耐不住的喝了声彩。廉松风倒罢了。云修儒因常常抱病,已有两三年不曾在百官面前露面。虽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然容颜依旧未变。犹如陈年之美酒,醇香四溢,引人陶醉。那新进的一班年轻官员,还是首次见到耳闻已久之人,莫不是神魂颠倒,骨酥皮软。
待闻着如梦如幻的馨香,听到细碎悦耳的响铃声,众人又将目光,投向戴着帷帽的云娃身上。行动间,百褶如意月裙带着温暖的气息,拂过众人的心头。轻纱下若隐若现的容颜,引人遐想。待宫女除去那碍事的帽子后,大臣们一声惊呼,连慧锦帝都失态的立起身来。下面站的那个女子似蚌中的珍珠,光华炫目。又似初放之兰花,娇怯的令人生出怜惜之情。
骆缇轻轻的咳了一声,慧锦帝方收敛了态度缓缓坐下。等云修儒三人叩拜已毕,慧锦帝才开口询问云娃过往之事,云娃以极大的耐心,一面腹俳他多管闲事,一面避重就轻的回明。慧锦帝见她语气温柔,言谈大方得体,又见云修儒对她始终含笑相望,眼中浓浓爱意,几乎化作春江之水倾泻而出。望着他一家三口,本当欢喜之情,却莫名的被一丝忧伤所占据。曾经那样的眼神是属于自己的,只是自己的。可从现在……不对,是从昨日开始,它就完完全全的属于了那个叫云娃的女子。一想到此后,他再也不会经常住在宫里。就算自己去他家中,也不如以前方便,更不要说留宿在那儿。关键是那人的心,被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完全占据,自己则被剔了出来再也进不去了。一想到这儿,于悲伤处便又生出了恐惧,不甘,甚至是嫉妒。他虽非往日可比,早已练得喜怒不形于色。可他毕竟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一旦触及到心灵深处的东西,便会情不自禁。直到听见骆缇呼唤自己,才警觉有些失仪,忙自圆其说道:“朕想着守真苦盼了十二载,今日总算明珠再得,即感慨,又替他欢喜。”转对云娃道:“望你能体谅他一片慈父之心,好生尽孝。”言罢,命内侍赏了云娃水晶银晶御凤钗,琏沐兰亭御茫簪,尊蓝夜水晶玉镯,粉絮幻幽穆耳坠,白青玉钻石戒指各一对,白青玉钻石项链一条。又让云,廉二人带她往后宫玩耍。
三人谢了恩,云娃却跪地不起,言道有下情回禀。众人皆是一愣。慧锦帝望了云修儒一眼,见他也是一脸迷茫,问道:“云小姐有话请起来讲,朕与你做主便是。”云娃这才立起身来,上前一步道:“当日带小女走的雅氏已然病故,这拐带一罪也因了结了吧?”云修儒一听,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嘴里一阵泛苦。第一次体会到,那个雅竹在女儿心里的份量。慧锦帝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又把云修儒望两眼。见他微垂了头,长长的睫毛颤动不已,嘴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慧锦帝沉吟片刻道:“你是怕朕为了与你父亲出气,会对那雅竹不利吗?”云娃眉间带愁,复又跪下道:“那时他才十几岁,并不曾参与此事。更难得,他抚养了小女十二年。陛下,十二年便是一块石头捂在怀里也热了,何况是有血有肉的人?”说到此处,眼中已泪光点点几欲滴落,又继续道:“小女幼时不得在父亲跟前尽孝,在那边十余载,虽然记忆模糊,却不敢忘记有我的亲生父亲,他在盼我回去。大哥哥原不必将我送回来的,是他不忍心,是他将心比心,这才不远千里,亲自送我回到父亲身边。”骆缇在上面看着云娃,此刻已是满面珠泪,只恨不得冲下来,将她搂进怀里好生劝慰。云修儒早已扑上前去揽住她哽咽道:“我的儿,你……你这是做什么?我的心都被你哭乱了!”云娃扭身抱住他哭道:“女儿在那边想爹爹,不想再在这边想大哥哥。你们皆是我至亲至近之人,不分彼此厚薄,失去你们哪一个我都不会快乐。求爹爹,求陛下就放过他吧。”言罢,向着父亲叩头不止。云修儒哪里还禁得住她这样,顾不得君前失仪,抱了她哭道:“我的儿,你只管放心,为父从此不再与他计较便是。”云娃又回头,抬着泪眼望向龙椅上的慧锦帝。慧锦帝也有些动容。一面向她作出承诺,一面对那个雅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58
58、第 58 章 ...
自打慧锦帝在百圣殿召见了云娃后,不出数日,便有十几个官媒,陆陆续续跑来求见云修儒。望着那一摞帖子,从一品至四品倒也齐全,俱都是官家之子。本来嘛,一家女百家求这也是人之常情,世之长态。云修儒只得以实相告,父女刚刚团聚,尚未及享受天伦之乐。女儿年纪还太小,不忍分离。即便是要择婿,也要招个上门的,以免女儿受委屈。官媒得了这个信儿,忙各自回去禀告。
门口清静了两日。云修儒同廉松风正暗自欢喜,打算领着云娃,去宝麟亲王府,拜谢当年出手相救之恩。一应收拾妥帖,云娃在垂花门外正待上轿,云燕亭进来说,那些人又来了,叫她略等等。岂料,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方出得门。
狐狸不知何时钻进了云娃的轿子,这会子正讨好的舔着她的手,期望不要被撵下去。云娃拧了拧它的耳朵,皱眉道:“你老实些吧,弄我一手的口水,恶心死了。”恰在此时,周氏在轿窗外轻声道:“姑娘,我看见蓝羽了,正跟着咱们了。”不等云娃答话,周氏便喝骂起来,一个纸团儿顺着她搭在轿窗的手滑下。只听她道:“姑娘别怕,小孩子走路不长眼睛,撞了一下,没事儿了。”云娃展开一看,上面寥寥数语:“爷身子不大好,怕是要犯病,姑娘务必今晚回家一趟。”云娃口里轻轻的唤了一声大哥哥,眉间涌上担忧之色。
慧锦帝在百圣殿召见云娃之时,魏允之偏巧没去上朝。过后听人说起甚觉遗憾。正要寻个借口往云府走一遭,不料,他兄弟二人领着全家,登门拜访来了。
魏允之打骨子里便没个正形儿,如今美色当前,也不管杭士杰,雍小君尚在一旁。竟当着人家父兄之面,与云娃没话找话起来。先时,云娃因记挂着雅竹,有些无情无趣的敷衍着。后来,听魏允之提起当年征战之事,不由得心下微微一动,向着他含笑道:“不知王爷与我伯父比,究竟谁技高一筹了?”魏允之见她眼波流转,在自己同廉松风身上扫来扫去,一时,倒激起了少年心性,非要与他过过招。云修儒嗔怪了女儿几句,也只得随众人往后园观赏。
在雍小君,杭士杰百般劝阻下,魏允之答应只比试拳脚。也许是难得同这样一个棋逢对手之人过招,场中之人皆放开了手脚,斗在一处。周氏看了一会儿就变了脸色,悄声对云娃道:“姑娘说的极是,我能在大老爷手下走上二十个回合,便算是侥幸了。”云娃嗯了一声,方要答话,却见父亲嘴角含笑,满眼都是浓浓的爱意,那目光一直追随着廉松风的一举一动。云娃着实替他欢喜,暗道:“同这样的人厮守在一起,也不枉此生了。”不觉间笑出声来。云修儒被她笑得十分的难为情,红着脸道:“笑什么?你能看懂吗?”云娃向场中望一眼,又朝他眨了两下道:“场下的我只会看热闹,场上的嘛……嘻嘻,我却真能看得懂。”云修儒越发的红了脸,瞪她一眼道:“胡说八道,等回去再收拾你!”云娃见他不再理睬自己,重新将目光移到了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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