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位,竟然就是白天在鹿鸣阁出现的那个独臂人。
卫庄也不计较他的嬉皮笑脸,只道,“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不过目下城中到处是王城守军,也混了大臣的府兵和各路探子,眼线太多,属下认为主人这几日还是暂且留在庄内——”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
“不过,主人早上那一剑,实在是精彩绝伦。”独臂人继续说道,难掩一脸兴奋之色,“奚无咎此生也算见过不少剑术名家,可是主人单凭那一剑,与他们便是云泥之别。主人的纵横剑术,诚可谓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卫庄咀嚼着这四个字,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白衣长剑的背影,渐行、渐远。
两个属下都不清楚他的脸色为何一瞬间变得如此难看,只能面面相觑。却见卫庄突然端起放凉了的粥猛灌下去一口。
“魅姨,这粥是谁做的?”
“……是属下亲手熬制。”火魅听他口气严峻,自己也毫无来由地紧张起来。
“下一次,要用鸡汤来熬。”
“……”
幸好此时,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这般尴尬的沉默。火魅得了特赦一般轻移莲步,嘴上说道:“麟儿醒了。恕属下先行告退。”
第3章 三
纵之章二
“长鼓待命!”
“密鼓冲锋!”
“中军固守,两翼冲锋,杀!”
“杀——”
东垣大营的演武校场上,数万名带甲之士被分割成若干方阵,正在各营统帅的监督下进行着每日惯例的操练:令旗翻飞,鼓号长鸣,士卒的喊杀声震天动地,几万支戈矛同时被执起顿地的时候仿佛连脚底都在颤抖。
如此声势雄壮又有章法的操演,分外彰显出李牧军的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在气氛的熏陶下,新兵们也第一次燃起了只有行伍之人才能体会的澎湃热血,疲惫和恐慌虽不能说一扫而空,至少被忽略了绝大部分——似乎眼前即使出现了真正的秦军铁骑,也能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地冲杀上去。
然而却不是每一个新兵都能这么快地投入正规训练。比如盖聂或者说葛大所在的“壁”字营,由于最近编入了大批投军流民,纪律和素质都令人堪忧;在其他士兵练习布阵、变阵、突袭、掩杀等等战术之际,壁字营的新兵们却只能披着沉重的盔甲绕着演武场一圈圈地跑圈儿。这是最乏味枯燥的提升体力的练习,却也足够折腾得许多人叫苦不迭。
约莫到了午时,刺眼的日光高悬在头顶,前方的传令官才突然来了句:“百圈已满,停!”
随着此起彼伏的“唉哟”声,不少人东倒西歪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人就地抓了把残雪塞进嘴里,大嚼几口,这才渐渐缓过来。
“起来!都起来!瞧你们这幅怂样!!也配叫我老赵军么!“
远远看去,一摊子人中只有盖聂直挺挺地立着,活像溃败的战场上被遗弃的一条旗杆;他身边的伍长正连踢带踹地把一伍里的其他人拉起来。
“唉哟伍长别拉别拉,俺们昨儿才拉了三百下空弦,这胳膊,到现在还举不起来呢……”一个小眼睛、大胡子的汉子捶腰揉腿地站起来,抱怨道。
“屁!瞧瞧人家葛大,不和你们练的一样?怎么人家就——”
“当然不一样,那可是葛大兄弟!”
胡子兄说得理直气壮。伍长的脸色遮不住得有些尴尬。要说这一百圈跑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免脸红脖粗,气喘如牛;偏生葛大这小子,脸不红气不喘,平静得就像吃完饭散了个小步似的。这可让他这个伍长的老脸往哪儿搁。
五人一伍、十人一什,是目下各国军队通用的最小编制。按照古制,“伍”原本指的是相邻的民户五家,设伍长,战时征兵便从这五家各抽调一人编为一伍,作战时互相配合。然而如今烽烟乱世,大战连绵,除非像长平那样的紧急情况,各国都不会临战再去调兵;这一伍的人便不太可能再互为邻居了,只是一个虚称而已。而像此次赵军募入的新人,都是随便四个混为一伍,再从老兵中抽调一人任为伍长,以便于新兵更快地熟悉环境。却没想这葛大刚入伍没几日,便和他们伍长结下了不明不白的梁子。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正是葛大入了“壁”字营后的第二晚,他们一什的人都睡在一个大军帐里。夜间伍长起身解手,朦胧中揉了揉眼睛,发现大帐正中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笔直地杵着,不禁大吃一惊,张口一个“妈呀!!!”把一帐子的人都吵醒了。点燃火折子,才发现那居然是新兵葛大,盘腿坐在他的位子上,双眼紧闭,脑袋有规律地一点一点——竟是坐着睡着了。
“混小子!这是个什么睡法?!你是马呀?!”
这一伙都是粗人,没人知道这是习武之人调息吐纳的姿势;伍长虽然把葛大叫醒骂了一顿,却闹了个大脸红,尤其在一群新兵面前一惊一乍的,显得忒胆小,没面子。从此不禁微微记恨起这个怪人来。
况且,伍长对他们一伍的四个新卒子本来就横竖看不顺眼。赵军中多半是高大魁梧的北方汉子,加上李牧待士卒十分宽厚,常以酒肉犒劳部下,除了投军没几天的那伙饥民,呆久了的将士都被养得膀大腰圆、膘肥体壮。而他手下呢,一个叫阿吉的娃娃脸,自称十六岁了,可是那小身板儿不满五尺,撑死了也只有十四五岁,真不知他怎么混进来的。一个叫牛二的大胡子,胖得却有些过了,听说原本是武城里的厨子,武城陷落以后逃难出来的;吃不得苦,做什么训练都是叫唤连天。另一个汉子也是家里排行最长的,为了和葛大区分,大家都叫他老胡。老胡其人,长得倒是虎背熊腰,很是威武不凡,人却有些钝,操练的时候老是比别人慢个半拍。剩下的就是这个葛大了,个头儿挺高,却瘦得像根麻杆儿,尤其是那腰,一只手臂都圈得过来,拉得开弓、举得起盾么?伍长很是怀疑。
况且,葛大这家伙老是不声不响,性情有些阴沉。除了“坐着睡”的怪癖,他还有许多神奇的地方。军营里的老规矩,他们这些个新兵除了每日的操练之外,还要承担起不少军务杂事;而伍长存了狭私报复的心,每每专挑些难办的派给葛大;然而这些即使在老兵们看来也麻烦至极的活计,却是一样也难不倒这个奇人:
让他洗马,他能和上百匹来自云中草原的彪悍战马相处融洽,就没有一匹受惊尥蹶子的,好像他打小就是在马厩里养大的一样。
让他挖灶,他能把每一个坑都挖得不大不小不深不浅,迎风避风的角度也考虑得周全,好像他已经当了几十年的兵了一样。
让他杀猪宰羊,他手起刀落麻利至极,身上居然沾不到一滴血,好像他打从娘胎里就会杀猪了一样。
……此外种种不必累述。伍长的脸色从起初的难看到后来的震惊,最后已经完全想不起报复的初衷了,只是坚持百般刁难,想搞清楚这家伙到底还会些啥。然而从葛大的表现来看,似乎就没什么是他不会的;最可恨的是,这家伙即使做了让别人惊掉下巴的事儿,脸上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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