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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虎落地所在,恰离三多最近,相距不过尺许。可怜三多,头出生至今,也没见过这般形象,自幼听多猛兽吃人故事,本就心底暗存份敬畏,何况眼前这只,看去比所听过的全加起来还要猛恶。距离又如此之近,斗大个脑袋在眼前晃动,凶光湛湛,锐齿森森,甚至都能感觉得到其口内呼出的热气,听到磨牙声音,仿佛下一刻马上就要咬过来似的。这一来着实吓坏,双脚一软,险些个摔倒,好在史今就在身侧,忙一把拽住其衣襟,身子一缩,躲在背后连眼都不敢睁。而成才到底多个心眼,虽也惊悚,想要求救,转念一想,此地灵山画境,修行所在,怎会任由野兽出没,这虎必有来头。再看史今时,面上波澜不惊,似早见惯,甚至更添了丝喜意,越知这虎不似寻常,刚想安慰三多别怕,这虎当是家养,不会伤人,又听一人怒喝:“那边小子!给我出来!缩手缩脚成何体统!”

这一声语音清朗,中气十足,因是怒时呼喝,更带了几分炸音,其效不亚于方才虎啸,三多眼才闭上,又吓得连忙睁开,头脑都被这接连两声震得有些眩晕。才从史今背后探出头来,见成才正打眼色,两人一道向声音传来方向看去,见离己不远处,有块菱形怪石,其上一人傲然而立。长身挺拔,俊逸出尘,宽袍广袖,飘然胜仙,衣做玄色,越衬得肤白似玉,目朗若星。背后斜插一柄长剑,顶上金冠结束,珠光灿然,胸前玉虎鲜活,蕴彩流华,此时日头偏移,斜阳照射,正在当头,给整个人镀了层淡淡金色,与周身装束映照,真可说光华璀璨,耀目逼人。成许二人连日所见,尽多粗俗平庸辈,即便史今,外表也并不起眼,又几曾想象得到,世上竟有这般神仙化人,被其声威所慑,一时头晕眼花,都呆在当地动弹不得。

还不曾回神,来人已跃至身前,伸手就将三多从史今背后整个拽了出来,边上下打量,边训道:“你躲什么,上了齐灵峰还这么胆小!”这一经当面,越显气势逼人,再被那双神光炯炯,威仪内蕴的眸子盯住,三多只觉呼吸都有些阻塞,更形胆怯,低了头,讷讷的发不出半个字音。那人见他这副窝囊样子,愈加来气,还想再数说几句,又被脆生生两声招呼打断:“七哥哥,七哥哥!”口吐人言的,是只半人来高,火眼金睛,毛白如霜的通臂小猿,蹦蹦跳跳来到近前。偏头问候了句:“今哥哥你回来啦。”纵身一蹿,跳至那人肩头,长臂揽着其颈项,把张毛脸上下不住挨蹭,语气格外亲昵:“七哥哥别气。师父知他们已到,才听见阿雪啸声喜悦,当是知道今哥哥回来,跑出迎接,你也必来,就虑到他们没经过世面,不知阿雪乃是神虎,性甚驯善,见而害怕,你最见不得畏缩胆怯样子,来人举动稍有失措,必遭看轻,所以赶忙命我来领他们进去。七哥哥,阿雪形象威猛,吓着人不算稀奇。现在不行不要紧,等入了门,有师父和你教导,任多没用也能学好。人才刚来,一些事儿不知,别太难为他们。”那人听了,神色这才缓和,拍拍小猿头顶,道:“行了行了,知道王叔看重他们,没想到看重到这般地步,还特意打发了你来讲情。你这小猴儿精,少拿话绕我,我也没说什么,不过看他缩得太不像样,才问一声,既是王叔叫,将他们带去就是。”小猿挠挠头,嘻嘻笑道:“我知道七哥哥最是疼我。你跟今哥哥说话,等我回来,带两坛好酒,给今哥哥接风,顺便听他讲讲路上故事,该多有趣。”史今这时也凑上来笑道:“你这猴儿,给我接风是借口,想听故事才是真吧。我问你,光咱们仨喝酒,不怕你伍哥哥知道不饶你?到时候可别找我求救。”小猿吐吐舌头,扮个鬼脸道:“伍哥哥忙着呢。前儿得了个好宝贝,正在祭炼,没空喝酒。你回来了,正好帮他。他就算喝不到酒生闷气,等一见你,什么烦事都忘了,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想到找我的事。再说,还有七哥哥护着我,他也不能怎样。师父还在等着,我去了。”说着,翻身下地,又叫成许二人:“还不快跟我走。别看师父好脾气,晚了一样生气,你们初来,不知规矩,小心再做错事,我也帮不了你们。”

两人见这小猿矫健灵慧,神态天真,人言甚是流利,如非身上面上有毛,直似个五六岁幼童,心下均颇喜爱。成才更想起书中读过这样故事,神仙门下多爱眷养猿鹤一流,久经熏陶,业已通灵,有还精通法术,决不可以轻视。这小猿必是此类神物,听适才口气和几人称谓,似乎竟在同门之属,更不可怠慢。方才三多已经出丑,而这小猿帮己方解围,意思却好,一为感激,二为日后立足计,也需加些恭维。见三多似想说话,怕他有口无心,再将对方当作平常畜类看待,言出莽撞,又将之得罪。自身究竟初来,人生路陌,无所依靠,尤其身边那俊雅男子,已经有了成见,又好似此间颇具地位,万一反感至深,将二人逐出,梦想成空,岂不丢脸得大。因而忙用眼神示意,让三多先别开口,等二人随小猿往里走入,与那两人有了段距离,才问:“小师兄,方才多谢你帮忙。敢问尊姓高名,方便日后称呼。还有,你称他七哥的,又是哪位?”神态颇恭,语气也甚是诚恳。那小猿看他一眼,似乎心喜,笑道:“你这人真会说话。我虽跟着师父学艺,尚需再转一劫,投胎人身,才能正式列归门下,你们都是我师兄,不用这样客气,以后叫我袁儿就行。七哥哥高城,是掌教真人第七子。掌教真人全家累世修行,今生已俟近完功,子女虽多,都是前世所出,盖因不忘前恩,转劫追随,俱是本来姓名相貌,且个个本领法术超群,如今大多随真人夫妻在自家山中隐居。只他一人年纪最幼,天资也最好,根骨福泽无一不厚,降生时前世灵智,法力俱在,襁褓之中就度回山来。不单父母钟爱,上辈仙师长老喜爱者尤多。长到七岁,又遇到位佛门神僧为之占算,说是未来成就虽高,奈何命中有一魔劫,只管结果望好,中途仍是凶险,稍有不慎便至堕落。如能修习本门《三元秘籍》,虽仍不免此劫,根基更固,不易动摇,要好上许多。当年师祖门下弟子都是因材施教,所习各不相同,这《三元秘籍》就只传了师父一人。师父也最爱他,听说此事,就接了来代为教养,只每年两次去往家中省亲。虽因掌教真人缘故不好正式拜师,只称师叔,可同门中谁不敬服爱戴。你们别看他方才凶样,那是你们自己不好,见了阿雪怕就怕,不该作出那等脓包样来,别说是他,我看了都臊得慌,他那样刚强好胜,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不气才怪。其实他心肠最软,不但仗势欺人引为不齿,更会爱护人,遇事身先士卒,表率群伦,同门哪个没得过他照顾。你们才不必怕,这里同门最相友爱,无殊骨肉至亲,不分先后,一体看承,从没有欺生凌弱的事。你们既入了门,就是一家,以后只不违门规本分,尽可放心大胆,可别再说两家话了。”两人更是感激,一一记下。

回头再说高城,见两人一猿走远,这才眉头一皱,问史今道:“这就是王叔所说,日后得力之人?怎的这般没用。”史今笑道:“话不是这样说。他资质可不差。而且据我一路观察,着实言动光明,义诚忠厚,更兼副狭义心肠。我辈中人最重还在心性,其余只要肯学,断无不上进的道理。何必为一点小事,这样大动肝火。”高城冷哼一声:“小事?这种小事最能见大。你也知心性重要,可这心性不是光老实就够的。道途多艰,磨难重重,缺乏胆勇定力如何能行。现只看到阿雪就怕成那副德行,等将来下山行道,都不说碰上妖魔邪道,就厉害点毒虫恶兽又该怎处?也吓得往人背后藏?没得丢咱齐灵峰脸面。”史今知其性情,况三多举动的确失措,只有日后再教,不急在一时,想了想,就又提起另件事来:“对了,七哥,我这次去,碰到好像苍狼峡的人。”高城一惊:“苍狼峡?铁叔门下?”史今道:“正是。今番接人,等我赶到时,见河边早有人隐身在侧,路数与咱们近而不同,极似铁师叔一脉,当时已经起疑。后听三多说了他们投店以来故事,那人至少跟他们一夜,还曾示警,行径也与以往差不多,这才断定就是。七哥,你可能猜出他们来意,为何会对他俩一路暗护?”高城道:“这却难猜。也许是对当初事愧疚,意欲即此补过?”忆及往事,不由叹道:“虽说长辈间事,不该我等小辈议论。可二老如此下去,也真让人看着着急。当初丁师兄那事,铁叔是狠了些,可说到底还是他自身意志不坚,甘于堕落,已经再难回头,铁叔清理门户,原在分内。只是王叔早知师兄夙孽过重,命浅福薄,无如师徒情深,爱之过甚,总还存扭转定数,人力胜天之望。偏铁叔不愿他受此连累,将人要到自己门下,却不多加规劝,放任自流,终至被邪魔引诱,入了歧途。铁叔再一将人斩杀,王叔恨他太不顾及情面,也不肯给改过机会,一点余地不留,就此反目。听说铁叔近来也悔当年气盛,做得太过,有心修好,都因王叔外和内刚,一旦执拗起来,谁也劝转不得。不然怎会不光自身断交,连咱们这些门人弟子也严禁跟他门下往来,说是怕再被诱骗了去,惹祸上身。所以一直不能如愿。其实他门下也还都不差,即以那年所遇齐桓论,咱门中不及他的就有许多。听说还有几个比他还好。本来两家同门,彼此往来切磋,那该多好,如今这样,真叫人无奈。”史今也叹道:“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孽缘牵引,纠缠所致。殷鉴不远,怎不叫人心生戒备呢。”高城不知史今此行,去时曾遇异人告以机密,自身情劫将至,恐难应付,本在暗自相替担忧,现提及当年同门隐秘,恰勾动心事,故作此叹,以为指的史今自己和同门师弟伍六一一段情缘,于是笑着开解道:“这气叹得稀奇,你和六一事如何得比。像你俩这样以至诚将情分化解,同栖双修,日后共证仙业,正是咱门中一段佳话,早就明了的事,难道如今还有顾虑?再这样唉声叹气的,留心那傻小子误会,你又心疼。”史今知他误会,又不好明说,只得笑笑含混过去,借题去看六一,后事不多赘述。

仙山岁月,逍遥易过,转眼就是一年时光。成许两人也已在山中安身。这一年间,成才进境神速自不消说,就许三多悟性虽差了些,记性却是绝佳,并因知己不足,用功格外勤勉,居然也学会不少法术本领。跟同门相处也颇亲热,只还有些敬畏高城,却又极依恋史今,常因所学艰深不懂了而去缠着求教,一次两次还罢,时间一长,第一个史今身边伍六一先就不满。他俩人本是双爱侣,为偿宿愿,也不知经过多少艰危险阻,总算师尊降意,同门祝福,彼此早已有约,只待内功完满,就共同出山修积外功,遨游云表,笑看烟霞,做对神仙眷属。万不料史今奉命出山一趟,带回个许三多,性既憨直,想到就做,又过于知恩求随,凡对自己好的,都视若依靠,有机会就缠住不放。更不会看人眼色,每日除了成才就找史今,成才初入门中,心高志大,去时往往正在用功又或跟别的先进同门讨教,无暇他顾,因此倒是寻史今时候为多。六一见此情形,如何能忍,虽说修道中人不同世俗,无有燕婉之想,却也惟其如此,情分更厚,屡生缠绵,几世相随尚嫌不够,必要克危化难,合籍双修,仙福共享,青春永驻,搏个地久天长才趁心意。日常课业本来繁重,为此一念,不得不越发努力,只管同行同止,形影不离,却多是相对用功,私话时间少得可怜,等到好容易有了空闲,齐灵峰附近一带得天独厚,景致宜人,正该相携游赏,共话情缘,却偏偏被个呆呆木木的愣小子给搅散。几次想不理会,拉上史今离开,无奈何史今最是心软,只要见了三多眨着眼可怜巴巴,手足无措的样儿,总不忍抛开就走,每每不顾六一气闷,对三多详加指点,反回来还要教训六一,说同门一体,本来无分厚薄,你我情分独好,固然幸事,却不可因而忘本,对他人冷淡。三多初学,灵智未开,进境慢些也数常情,你我做师兄的正该提携教导,怎么反而视若畏途,避之犹恐不及?我知你那心思,是想多跟我在一处,可事有缓急,彼此心意早定,来日方长,何必急于眼下。有空多一起指点三多,令其进益,才是同门应有之谊,也不枉我待你一番苦心。如此这般,每每将六一说得无言可对,想发作是舍不得,不发作是忍不住,憋了满腔火无处宣泄,最后只得抱个坛子跑去找高城喝闷酒。高城最是宝贝他这俩师弟,当初为他俩明明各自苦恋,又都不愿对方为己延误道业,刻意求避,却又情丝沾染,避而无用,反更伤怀,闹得太凶,实在看不过去,两下里撮合,出力不少。现见其不和,甚是忧心。况对三多早有成见,也为六一不平,私下找史今说过两回,总因其貌似温和,心实倔强,认准的事,谁都拉不回来,况也确实光明正大,无可非议,高城也不忍太拂其意,只愁无善法可想。本打算实在不行,由自己亲身教导三多,管住了人,少给史伍两个添麻烦,然时机不巧,恰值齐灵峰主,众人之师王庆瑞应几好友之邀离山,事甚紧要,短期难归,这一来,门中大小事务多落在高城身上,也就无暇再管许三多好赖。只得先任他们自行处理。想着这两人刚柔相济,智计本领皆出人上,又是久经患难,情意深重的爱侣,就有些意气,终无大妨,一个许三多,还闹不出太大事来。孰知言不可过满,人不可自信,高城一念之轻,许三多终是惹出祸事,无心之失,较常更烈,非但害了史今,还将高城自己也赔了进去。

论及此事,也属诸般凑巧,史今命中该当一劫。这日同门师弟甘小宁省亲归来,路过离山四十余里一山谷时,见下方似有彩烟升腾,那烟极薄,小宁飞行又速,晃眼即过,因此只瞥到淡淡个影子。当时并未多想,回山见过众人,顺口一提,史今却留了心。暗忖那是当地从未有过之象,来路可疑。齐灵峰地处深山,本身固是青天碧嶂,山灵水秀,可出山不远就入西南疆域,不但山水险恶,迥乎不同,无论沼泽泥污之地,还是密林丛菁之区,常生蛮烟瘴雾。这类天地间阴湿恶毒之气,最易滋养化生毒虫怪蟒,虽然天地自具生克之理,凡此毒物,多数也只在阴潮瘴区生存,终生无法出山害人,且生性凶残,往往不俟长成便已互相残杀而亡,可事有例外,偶尔跑出一二,再浸润了天地精华之气,日久通灵,多半就成祸患。此类精怪惯会吞云吐雾,小宁所说彩烟形容正与之同,莫不是真长出什么,来此为害。有心弄个明白,因此叫上伍六一,准备同去探看。

恰值三多又来求教,问明两人去向后,也想跟去。史今知他近日刚学得身剑合一,能够飞行。以往见同门上下青冥,游行自在,暗中羡慕已久,况在自身功行到了火候,可以单独离山行道,择地建府前,只要能够御剑飞行,再有师门所赐一二法宝防身,只不时间太久,偶尔出山积些外功,长长见识也属平常。成才都已去过两次,并还归家一趟,回来说起途中见闻,大有洋洋自得之意。三多虽因天性质朴,为友情热,毫无妒忌之念,只有替他高兴,可人谁不望上进,也早期盼能有此一日,自家面前时有表露。现既学会,自是渴望试练,于情于理,也该给他个机会,好在离山不远,一切便宜,又有自己跟六一携带,就有事也好应付。于是答应。六一也只得听话。

三人同行,很快到达小宁所说山谷。地方成‘丁’字形,两条谷径纵横相交,都是狭长幽深,草木十分繁茂。为免真有恶物,被飞剑破空之声惊到逃窜,便嘱咐三多,都将剑光歇止,只运道家罡气,使轻身功夫。先到横的那条,沿崖壁上下搜索一阵,并未发现异样,正想转换方向,忽听一声轻响,又是几声惨鸣,回头望去,半空两只飞鸟直直坠落,方向正在山谷另端尽头。每只鸟身上,还缚有几束百十丈长,细不可辨的彩线。史伍二人俱多见闻,一见此线,即知异类元丹幻化,非寻常毒烟邪雾能比,照此看来,谷内所藏必是修为年久,有了一定功侯的精怪,却不可大意。看崖壁正中突出,有一天然石栈,正顺崖而行,直通尽处,便飞身攀附其上,由史伍二人一前一后夹带三多,隐去身形,沿路悄悄掩向地头。

到后还未见物。先闻得股子腥味,再向飞鸟落处看去,正当对面,离地约层楼处有一洞穴,并不很大,从己方所藏角度望进,只得黑黝黝一片,似乎不浅。洞口趴着一物,只露半身,后半全藏洞内,不知其形如何。以洞外半身而论,好似蜥蜴类怪物,头圆而扁平,色做青灰,其上遍布细鳞,一张阔口紧合密缝,只中间稍有空隙,将条尺许长双叉红舌不住吞吐。腹下除两只又粗又硬,坚若精钢,爪指锋利的前肢外,还有不少小肢,紧紧钩住身下土地。最可怖十余只怪眼,尽数长在头顶,红光四迸,不住开合。在此物身外,散落不少白骨残骸,想都是被吞吃的鸟兽所遗。

史伍两人不由对视一眼,伍六一低声道:“想不到是这么个东西,除它不难,须防逃走,善后也要当心。”史今点点头,还未说话,三多已问道:“师兄,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难看?”惊讶所致,声调未免高些,史今忙一把捂住他嘴,低喝:“小声些!”小心看看,并无惊动,才放开手,仍悄声道:“这叫地蜃。身躯庞大,性情凶猛,力气也大得惊人。只是天生有股懒性,又喜欢石居,往往藏身山洞石窟之内,经年不动一步,只靠所喷毒烟或内丹幻化引诱攫取鸟兽为食。只是它既有这特性,按说只会在一个地方终老,看这只年头也已不小,如是本地自生,咱们离得那么近,怎会一无所知。而且从周边残骸情形判断,也应是刚到这里不久,怎么来的还不知道。这东西猛虽猛,除所喷毒烟外伎俩有限,内丹也非我等飞剑敌手,可只管痴肥懒惰,一旦遇到敌人,自觉难以抵抗,逃时行动敏捷,不输鹿兔。如从洞中窜出,不留心很容易被他逃走。尤其此物周身剧毒,即便杀死,毒并不会随而散去,仍旧遗害生灵不说,这类毒物最为左道中人喜欢,常用以祭炼,见之必夺。一会儿如果处理不当,哪怕只小段残尸遗留在外,只被那种人发现得去,就是祸患。”话还未完,伍六一冷哼一声:“说鬼鬼到,又来添麻烦的了。”

另两人也听得破空声音,史今忙住了口,示意三多也别再说话,取出几粒灵丹,由三人分别服下,又在身前多加了道禁制。这时半空已落两名油头粉面,周身妖光环绕的道人,同时那怪也被惊动,十余只怪眼齐睁,“噗噗”连声,自眼前方一三角形孔内,喷出大量彩烟。两道人似早有防备,一到,就由其中一人撑开只小皮袋,放到空中,兜头向彩烟上方罩去,口中念念,那烟一开始还是漫天散开,平铺着向上翻涌,被那道人伸指在皮袋上虚划了几划,竟就好似被股强大吸力吸住似的,由散而聚,逐渐凝成一线,笔直往袋中投到。那怪似因毒烟被收情急,喉结处动得几动,发出咕咕怪叫,怪头向上扬得一扬,第一次将阔口张开,露出两排密齿,又咕咕叫了两声,突然长舌一卷,往喉内深处缩去,取而代之的,是三道又细又长,青黄杂色的烟光,两道冲两道人,最末一道直奔了皮袋而去。两人中空手的见状,忙自背后拔出面小旗,朝下一指,旗头一溜绿火,自半路一横,从中断成三朵碗大火焰,正将三道烟光分别截住,不令逼近一步,口内并喝道:“你这孽畜大胆!竟敢在取内丹之前,趁我等疏忽逃来此地。可知离这里不远就是齐灵峰,正教中人地盘,似你这种凶毒孽障,向不为那等人所容,如被发现,下场只有更惨。识相的,速将内丹献出,任我取你躯体炼药,还可留一魂魄待用,也免好些痛楚,否则休怪我狠!”那怪越发惶急情形,将头连摇,口内怪声更大,烟光也由细而粗,最前端冲荡不休,有几次差一点就冲破碧焰阻塞。

双方斗得正紧,史今藏身在侧,看不多会儿已将形势明了,心底暗生一计,忙对六一使个眼色,附耳低言了几句。六一眉峰紧锁,不信任的瞟了三多一眼:“这样确是省事,可他行么?”史今道:“此怪撑不了多会儿,马上就要吐出内丹迎敌,定会被此二人借机收去,结局不死即逃。时机稍纵即逝,回山叫人已来不及,无论让它逃走还是为人带去炼药,都是极大隐患,就那内丹,也不能放任落在这样妖邪手中。此举虽然冒险,除外也无别法可想,况且我信三多,这一点事凭他本事早能办到。倒是咱俩需觑准时机,一同下手,早之无用,晚之无及,不能存半点偏差,要难得多,你自觉如何?”六一笑道:“看你说的,多年同行同止,这点默契再没有,把我当什么了。就照你说的办,不过可得把他给叮嘱好了,别临了出岔子。”史今笑笑:“不会。”随取出枚玉玦,递给三多,道:“时间紧迫,此刻也解释不了那么多,你只记得一会儿照我话做。甭管我俩要干什么,只站在这里别动,一见金光雷火,就依法施为。那时地蜃必已窜出,向你处逃来,你再将玉玦对准,使其笼罩宝光之下,无法逃走就行。”随将用法传授,又额外嘱咐鼓励几句,不外大胆谨慎一类。

此时场中已如史今所料,起了变化。那地蜃所喷毒烟已由浓转稀再转无,眼看就快被吸取干净。口内烟光也因与碧焰相持,无论怎样冲击,最多只推开少许,很快复原,总冲不破所设壁垒,颜色有些变淡。地蜃本身好似久战疲累,喉中怪叫改做呼哧喘气声音,见烟光渐淡,猛然间脖颈一缩一扬,一粒茶碗大小,奇光流转的红珠当头喷出,顺烟光路径往持旗道人方向打去。

那道人等的就是它这粒内丹,见状大喜,喊得声:“来得好!”恐其与碧焰交锋,有了损伤,忙将旗又摆得几摆,另有十数道黑烟自上冒出,绕过碧焰,往那红珠上裹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黑烟与红珠将触未触时候,青光闪烁,自斜刺里飞来,先从红珠后方绕过,斩断其与地蜃丹气联系,光后紧随一人,一伸手,轻轻巧巧就将红珠捉住收起,不是史今还有哪个。跟着剑光一转,在黑烟碧焰阵中冲杀起来。那些烟光碧影如何敌得过仙家利器,只一挨上就纷纷消散。与此同时,伍六一也早遁形潜至另一道人身旁,正与史今同时发动。趁那道人专注收取毒烟,目不转睛的当口,倏忽现形,一时间光芒大做,专为花人眼目,同时左手掐住灵决,凭空一按,将所放皮袋上附着邪法破去,右手拇中二指一弹,一丝银光射出,飞到袋口迅速缠绕扎紧,往回一勾,也顺顺当当将盛满毒烟的小袋收下。二人各是一招得手,百忙中回顾一眼,各自点了个头,边将飞剑冲杀迎敌,边把手一扬,又是同时两声霹雳响动,分别自手上发出两道金光雷火,殊途同归,正正打在地蜃藏身石洞壁上,山崩石裂,飞沙扬尘,玄门神雷何等威力,震得整个山崖都晃动起来,面上顿陷个大坑进去。那地蜃再懒也知保命要紧,毒烟、内丹又失,那堪再受惊吓,满脑子只剩了逃跑念头,就这一震之势猛地蹿出,果是冲三多方向而来。

正文 第3章 古洞寻珍药 神鹗逞威 身坚志定难畏险 龙湫对仙兵 寒芒映水 心驰意动暗生情

照史今预计,地蜃此时已是筋疲力尽,自家玉玦又是师传至宝,只消三多如法施为,将地蜃全身笼罩,必然动弹不得,就再有毒烟邪雾未尽,宝光禁锢下也无法外泄害人。只消困它片刻,自己和六一对付了两妖道转来,就好处理。主意原想得好,独独忘记三多初经阵仗,不识利害,又太急于建功,被那地蜃迎面扑来,尚未挨近,鼻中先闻得一股奇腥,如非事前服有灵药,几乎晕倒。再见它这一蹿,全身现出,长三丈有余,下半截形象更是难看,因为长期伏在洞中而特别肥大,软绵绵的连后肢都埋藏其下看不清楚,虽然整体形似壁虎,并无长尾,却长了根蝎子样单钩,见光竖起,就好像堆烂肉上插了根旗杆,既滑稽,又恶心。心说这样凶恶东西,小小玉玦怎制得住,师兄最虑就是它逃跑,看刚才蹿出样子的确敏捷,为防万一,还是用飞剑将之斩断,岂不利索。如此一想,便将史今之嘱忘了个干净,本来已准备好的,却不先发动,反将肩一摇,放出自家新炼好不久的飞剑,往地蜃腰间斩去。

满拟一击成功,不料困兽犹斗,何况此类凶毒之物。这地蜃是个已有功行的精怪,只管毒烟,内丹全失,始终留有一保命招数不舍就发,虽然先想逃命要紧,等见又有人拦路,料难如愿,反激起先天恶性,怒发如狂,再也顾不得许多,后身单钩一甩,大股黑烟激射而出,与三多飞剑撞个正着。这尾后黑烟是地蜃体内阴秽之气所聚,因为保命而用,向不轻发,多年淤积,比前喷毒烟还要厉害得多,此举又甚激愤,不管不顾,全数发出。三多飞剑只是常品,又新炼不久,火候还未到家,用以斩怪已是勉强,哪儿再禁得起黑烟侵袭。两相对撞结果,就是三多飞剑锵锒落地,光华尽敛,成了凡铁,而黑烟漫向三多,也被玉玦神物灵警,尽管无人主持,感到邪秽来袭,自生妙用,银霞一闪,尽数挡住。这结果可非三多想象得到,非但不能就势反击,反痛心飞剑遭毁,明明手上玉玦灼灼生辉,视如未见,愣愣的发起呆来。好在地蜃此刻招数使尽,见对头还未中毒倒下,也无心再做缠斗,转向就跑,没有再度攻击。可三多这一呆不要紧,史今与妖道缠斗,虽占上风,心中仍惦记这头,自神雷发后,半天不见玉玦宝光漫起,已自着急,再听响动有异,回头一看,大惊失色,知道别的尤可,放跑地蜃毒物,仍要四出为祸,岂非己过。此物周身剧毒,如以雷击剑斩,血肉飞溅,滴滴皆可害人,还是只能先困住,再将全身化灰,禁制掩埋才免后患。便不顾正在对敌,抽身回转,又放出一道白光,搭向地蜃颈中,暂且锁住,同时怒喝:“你愣着干嘛,还不快照我说得做!”就这心神略分之际,右臂一阵刺痛,跟着周身冷颤,自伤处起往上下延伸,血液似渐冻结,身体也逐而冷硬,知被妖道趁机暗算。既怒且急,一咬牙,将珍藏多年,威力绝大,向不忍轻用的五雷珠取出,扬手一团五色光华打去。那妖道暗算成功,正在得意,万料不到敌人还有这等前古奇珍未用,还想下手将方才被夺内丹连敌法宝一并抢来时,忽见五色光华一闪而过,再躲已是无及,被当胸打中,一声爆响,立时身死。

史今将雷珠发出,并未多看,也不顾身上痛楚一波紧似一波,只冲三多怒吼:“我这伤撑不多会儿,你还不动手,非把我逼死才甘心么!”三多先前被那声怒喝吼得回神,见史今只这片刻间就变得脸容灰败,神情萎顿,眉毛紧紧皱成一团,似在忍受极大痛楚,知道自己自作主张,又不知变通,闯下了大祸,顿时“哇”的声哭了出来,越发不知所措,现听史今又骂,这才连哭带动,手忙脚乱的发动玉玦,银霞暴涨,到底将地蜃关在其内。史今也再支撑不住,失了御驾,直直从空中坠落,幸被人赶上捞住,只觉有人咬牙切齿低语:“你可是自作自受。”身子靠在个熟悉的温暖怀抱内,心神一松,顿时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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