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曾阿婆和阿明正在吃着早饭。见阿宝慌张而来,听说了来意,曾阿婆忙起身,放下手中的碗筷,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叫上阿明一起前去看看。
曾阿婆给谭工把了把脉,看了看他的眼睛,让他张嘴看看舌苔,发现谭工牙关紧闭,无法顺利地张嘴,又看了看他身体卷曲,肌肉僵硬,心里一下凉了半截,她看着阿宝,问道:“你爸,最近可有受过什么外伤?”
阿明回忆道:“哦!我想起来了,前一段时间,他说他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被镰刀划了道口子,当时也没在意,只是简单包了一下。”
曾阿婆气恼道:“怎么这样大意。哎……”说着不住的摇头。
阿宝心急如焚,问道:“阿婆,我爸到底得了什么病?”
阿婆看着阿宝焦急的眼睛,无奈的说道:“你爸怕是染上了破伤风,我只能尽力一试了。”
听了是破伤风,阿宝像被雷劈了一样,全身发软。
阿婆说道:“这里不太适合,还得去我家里医治。”然后,又转头对阿明说:“你和阿宝准备一下,将谭工抬到家里去。”
破伤风在茶坝是个不治之症,曾阿婆内心万分焦虑,她知道这病没有痊愈的先例,从医书上寻了一个叫玉真散的方子,作最后一搏。
谭工转到了阿婆家,病情已经危重,他脸上表情痛苦,脖子僵硬,全身肌肉开始抽搐,痛苦万分。阿宝看着眼前苦不堪言的父亲,忍不住泪流满面,他强忍着声音,眼睛看向别处,不忍再去看这恐怖而残忍的情形。
谭工的身体抽搐的更加厉害,床榻发出碰碰的响动。阿明和渝生用力按住他的身体,即便使出了全身力气也无法停住剧烈的抽动。谭工不住地□□着,悲号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难过揪心,阿宝更是悲从中来,已经哭得昏天暗地。
连续抽搐了十多分钟的时间,谭工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阿婆已经端来熬好的玉真散,阿宝将药喂给了父亲。让父亲躺下后,众人都退出房间,让父亲先独自休息了。
阿宝有气无力的问阿婆:“这药能治好我爸的病吗?”
阿婆摇摇头,说:“破伤风基本上是个绝症,药石只能缓解他的痛苦,无法根治……”
听阿婆这么一说,阿宝一下子瘫在地上,又泣不成声。
阿明和渝生回到了房间,虽然他们之间的隔阂并未解除,相互面对之时还略有些尴尬,但目睹了谭工被疾病折磨的痛苦,心里着实都吃了一惊,伤感生命的脆弱,生活的不易。
阿明说道:“老天爷真是不公平,谭伯伯多好一人,竟然要遭这种罪。我原来一直觉得药师很厉害,总能救人一命,没想到,其实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阿明眼角流出了泪水,渝生想要去抚摸他的背以表安慰,但想到之前的尴尬,还是将手缩了回来。他低声说道:“这也不能怪你,很多疾病,医生都是无能为力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渝生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感到惭愧的人应该是我。我明知道他其实有救,但我什么也帮不了。”
阿明停住了流泪,惊讶的问道:“对呀,你们那儿是不是有办法能治好谭伯?你们那儿那么先进,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阿明睁大眼睛,激动的看着渝生。
渝生沮丧地低下头,说道:“在我们那儿的确能治好他,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出去,也办法让外面的医生进来。”
阿明立刻变得悲痛起来:“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难道谭伯就这样……”他举起拳头狠狠砸向桌面。祖母走了进来,看着阿明痛苦的样子,很是心疼,她安慰道:“阿明。人,生死有命。奶奶这辈子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要看开看淡,过好自己的生活是对那些逝者最大的尊重。不要难过了,好吗?”
听奶奶说完,阿明扑向她怀里,任凭眼泪在眼眶中肆意。
服过药之后,谭工身体的抽搐减缓了许多,没有再发作。阿宝见父亲有些起色,心情平复不少,对曾阿婆说道:“真是太感谢你了!谢谢你救了我爸。”
阿婆叹气道:“唉。你也别太难过,别把自己的身体搞坏了。”阿婆叮嘱了一些照顾病患的注意事项之后,便又去煎药。
中午时分,谭工再服了一副药,身体的抽搐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接着晚上再服了一剂。阿宝一直陪在父亲身边,寸步不离,他看着父亲熟睡,仿佛世界获得了片刻安静和幸福。到了晚上,父亲居然醒了过来,他脸色好了一些,看着憔悴的儿子,好生疼惜,他伸出宽大褶皱的手掌,抚了抚睡梦中的阿宝,阿宝被这细微的动作惊醒。他眼角还残留着泪痕,看着父亲苏醒,便高兴的问:“爸,你醒啦!饿不饿?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父亲摇摇头,说道:“我不饿,不用麻烦了,就想跟你说说话。”
阿宝靠在父亲的床边,递给了他一杯热水。
父亲缓缓说道:“阿明。看着你这么长进,在油坊里能独当一面,我真的很欣慰,很高兴。爸为你感到骄傲。”他望了望窗外,说道:“你妈走前交给我的任务,我也算是勉强完成。只是我也是个普通的老实人,你从小受人欺负的时候,不敢为你出头,让你受委屈了。”父亲留下了眼泪。
阿宝替父亲擦去泪水,说道:“爸,我不怪你,你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是我小时候太皮,让你操碎了心。”
父亲说道:“不。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当别人家的孩子还在享受家里温暖的时候,我却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让你去了油坊,替人家工作……”
阿宝说道:“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爸!我真的没有任何埋怨,谢谢你替我做的这一切,才变成了现在的我。”
父亲调整了一下情绪,顿了片刻,说道:“我走之后,请把我跟你妈埋在一起。我真的好想她。”
阿宝泣不成声,说道:“爸,你会好起来的。”
父亲微笑着说:“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只是好遗憾,看不到你结婚,看不到你的孩子出生那一天了。”
阿宝,站起身来,找了借口出了房间,他对着墙壁怎么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他缓了好一会儿,悄悄迈着步子进去,别在门后,隐约听到父亲的抽泣,他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父亲听到了动静,赶忙擦去泪水,阿宝也进了来,这一晚,谭工和儿子回忆着小时候的情景、分享着成长中的故事,一直谈到了夜深。
第二天,很多人来探望谭工,有油坊的工友们、惹娘一家人、还有左邻右舍的朋友。谭工的精神也好了一些,能够进食些米粥和清淡的蔬菜,能跟来访的朋友们攀谈得有说有笑。这一天过得很快,晚上依然是阿宝陪在他身边,这一天谭工过得很平静,很幸福。
第三天一早,阿宝便哭着跑来找曾阿婆,说他父亲病情又发作了。阿婆连忙起身,前来查看。谭工比上一次发作更厉害了,全身肌肉剧烈抽动,整个躯干向前弯曲,他的身体开始发烧,整个人也迷迷糊糊,意识不清,开始胡言乱语。阿宝,在一旁看着父亲遭受这样的折磨心如刀割。
阿明和渝生也不忍直视谭工的痛苦,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病人终于停止了抽搐,陷入昏迷,清醒之后又抽搐,接着昏迷来回交替了数次,到了下午阿婆感觉谭工越来越虚弱,他也没有再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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