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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不剩都喝光了,连个底子都不舍得留给我?”

包裹在掌心的酒壶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前的人一把抽走,秋笙浑身狠狠一僵,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过去,入眼便是那人一张雪白失色的面庞,轻甲不知如何自瘦削躯体剥离下去,剩一卷血迹浸染的血色白衣轻盈浮在身上。

那人半勾嘴角倚在身后一只大木箱上,他皱起清俊好看的眉眼晃晃酒壶,脖颈仰起的角度恰好暴露了一截弧度美好的颈线,下一瞬,一串酒水便沿着那道引人着魔的曲线蜿蜒下滑,冰凉地下坠到他的衣领中,洇出一小块似有似无的水渍。

喉结上下滑动几下,他这才在秋笙略显呆滞的目光中大笑着蹲下身来,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凑近了几分轻声道:“我回来了。”

秋笙简直像是被此人点中了哑穴,只知怔怔地看着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楚翛轻叹一声,随手将酒壶往旁边一扔,蹭上前几步,张开手臂将人慢慢拥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抚摸着他的脊背。

他满身的伤口还疼得直令他轻轻颤抖,但毕竟是逃离本身许久的一魄终于物归原主,精神中便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此时又将眼前人得以拥抱入怀,一时快活得只想放声大笑,浑身伤痛一时间倒也没那般剧烈得难以忍受了。

而这人静静枕在他左肩那处被长刀彻底贯穿的伤口上,疼得他嘶嘶抽气,却又再清楚不过地知晓这疼痛究竟是谁带给他的,自从脱离顶天柱落至人间直到现在,终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生命力。

他还活着,他还能感觉得到这样锥心刺骨的痛楚,他的怀里,还有这个他至死难忘的人。

“秋子瞻,”他低声喃喃道,“我们赢了。”

千军万马,牛鬼蛇神,终于披荆斩棘得以走到最后,原来太平盛世前景如画,是这般光景。

他轻轻松开双臂,看着双颊微陷眼底青灰的秋笙,仿佛确认一般抬手轻触上他浓墨重彩点染般的眉眼,顺着微高的颧骨慢慢缱绻至耳后,替他简单理了理鬓角,弯了眼角笑道:“怎么?吓哑巴了不成?”

秋笙死死盯了他片刻,沉默良久后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手覆上楚翛光裸的后颈,猛地重重用力将人拉到面前,以鼻尖轻轻逗弄对方的鼻尖,趁对方失神的刹那斜睨一眼被丢弃在一边的酒壶,几乎唇叠着唇含混道:“你喝了我的酒。”

楚翛尚能活动一二的右手也被秋笙一把制住,不知所措地挣动两下,徒劳无功而已,认命低头笑了:“喝了又能怎样?你还想让我吐出来么?”

他说话间字正腔圆,双唇不免微微突起触碰到近在咫尺的另一双唇瓣,秋笙看着他尾尖微挑的迷蒙双眼,只觉方才喝进去的酒全在此时开始喧嚣尘上,脑子被熏染得一派酒香烈烈,只探手按紧了他轻微挣扎的手,翻转过来扣在自己掌心,叹息一般道:“喝了我的酒,便是我的人了。”

凑近,最后一点尾音被吞噬在交叠的唇齿碰撞中,销声匿迹间,水声淋淋渐将头脑中仅存的理智燃烧殆尽,滚烫的心意下四月份的海风也成了干柴烈火,只烧得彼此尸骨无存,终于汹涌澎湃的混迹在了一处。

非礼勿视,仍晃悠在高阁上的路充轻咳一声挪开了一直戴在鼻梁处的千里眼,满面通红地看了一会儿旁边的于子忠,还不等对方不明就里地转过头来,便不由分说地一巴掌拍掉了他挂在耳廓上的千里眼:“看个屁啊你看!给人家秋爷留点个人秘密不行么!”

于子忠悲伤而手足无措地看着何灵雨刚给自己改大的千里眼四分五裂,这傻子一向反应慢了好几拍,等到路充骂骂咧咧着“臭八婆什么都看”从高阁上走下去了,才后知后觉地追了上去:“混球!你赔我千里眼!”

路充直到横冲直撞跑下去时都是面红耳赤的,最终一头撞在了韩建华背上,眼冒金星地转过头来,看到三个人放大的脸。

何灵雨冷冰冰看过来:“你不是在高阁上看着秋爷的动静么?”

王登站在何灵雨身旁,两个人一致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路充委屈极地哼哼道:“你俩想看就看去吧,反正我不看,我回家又没媳妇,受刺激太大容易气出病来。”

何灵雨脸色极不易察觉地一红,片刻后反应过来,这才算是有了点喜悦神情笑起来:“难不成楚公子已在船上了?”

路充悲伤地继续哼哼:“这就开始进行旁人不足道也的感情交流了,你要不要去多学学知识?”

何灵雨彻底听不下去了,摆摆手走开,她前脚刚挪动了步子,后脚王登就很长眼力见地跟着走了,剩下个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韩建华,俩人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便听后头于子忠大呼小叫地冲了过来:“姓路的站住!”

看惯了这俩泼皮无赖天天上房揭瓦,韩建华揉揉眉心叹道:“你又怎么招惹他了?”

路充眯着眼看了一圈,见于子忠这蠢东西因为心急火燎追过来,手上竟然空空如也半点武器也没有,底气自信当即爆棚,随手抽了根木棍在手中掂量掂量,活像个地痞流氓一般转动了两下脖子,满不在乎道:“不就是把他那巨型王八镜给整碎了么,不是个大事。头儿你先去,我先把这小子揍皮实一顿再跟他慢慢讲道理。”

韩建华平日里见的都是路充生装出来的温文尔雅相,如今这半军师半统领的文雅人居然性情大变要开杀戒,啧啧称奇两声,将卷成一筒的作战图纸抖落一下慢慢展开,嘟着嘴吹着哨,边看着图纸,边悠哉游哉地晃悠远了。

剩下手握杀器的路充和手无寸铁的于子忠面面相觑,两人活像正经大灰狼见了裹着狼皮的一只牧羊犬,剑拔弩张没多久,于子忠便挥挥手道:“别闹了别闹了,跟我去点点战俘去,少在高阁上闲着没事到处瞎看。”

路充撇撇嘴扔了木棍,一面老实跟在于子忠后头不紧不慢地走,一面将紧紧包裹在身上不知几个日夜的轻甲服解了锁打开,把上半身的甲胄脱了个干净,畅快长叹一声,偏过头去问走在前面的于子忠:“沉得要死的家伙,还穿着呢?”

于子忠别别扭扭地按住脖子,轻轻活动几下过后,分明传来一连串骨头摩擦的瘆人声响,他却像是没听见似的摇头道:“不碍事,你把那甲脱了我给你拿。”

路充看了他片刻,就在于子忠要被他盯毛了想咆哮之前,突然朗声笑了,笑着笑着他就一巴掌拍在于子忠背上,愣是把人吓了一跳,像个刺猬似的炸起来时,他简直要笑到乐不可支的地步了,浑身上下都在轻轻颤抖,简直跟医馆里关着的那些疯癫病人所差无几。

于子忠警惕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这傻子又是哪根筋搭错了,路充便又飞起一掌,力道十足地掴在了于子忠屁股上,这贱人一面大笑,一面声音极颤地问道:“你小子是不是被我欺负傻了?还给我拿甲,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帮我拿甲...我是你爹啊?”

要说贱人还当真就是贱人,你横眉冷对跟他对着头干可以,人家半点意见没有地陪着你大动干戈,打完两手一拍和好如初屁事没有。可一旦伸了橄榄枝对他稍微好了那么一丁点儿,这人就闹闹腾腾要蹬鼻子上脸,扑棱着翅膀奇招百出,非得把你再生生逼出气来跟他打一架不可。

示好失败的于子忠在路充近乎刺耳的笑声中,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原来他自以为天下难寻的大贱人,眼前就活脱脱是个最佳范本。

恍然大悟醍醐灌顶,于子忠手一甩便将人推出足足半尺远去,看着路充欠揍的脸认真想了片刻,最终确定下来眼下的状况实在不适合斗个高低胜负,只冷哼一声,一步一个深深脚印地跺开,走远看不见人了。

剩路充一个人在原地弯着腰笑够了,这才慢悠悠直起身子追上前去:“哎老于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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