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呼吸都据地冷的荒,酒入后热辣,去暖不了被族人凉透的心。
“那段日子我现在都忘不了。回了族里,我就被关在一个还有一扇极小的屋子里头,勉强能透进来一点光。每天有人从那小窗里送来吃的,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站在那窗前训我、劝我。我爹娘、兄弟、亲人、族人。每天换汤不换药的说教。他们都觉得我离经叛道,被人迷了心智,竟然不懂得远近亲疏。他们还曾退了一步。说我若是实在喜欢,只等着科考以后有了成绩,去找李嫣,纳她为妾他们不会阻止。他们自以为做了很大让步,我当感恩戴德。”
将一个年轻男人关进那么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用几乎强迫的方式进行“教育”,何曾将县太爷当过一个人?
“说来可笑。”县太爷唇角笑容冷的发寒,“古语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欢女爱本事天经地义,却还要留下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这样的屁话。也是那个时候我明白,若不想这辈子都被人操控着,那就要拥有不会被操控的权利。”
“所以您去参加次年科考了?”李季虽说不懂得科考这回事,但县太爷现如今既然能成为县太爷,那就代表当年他确实去考了,而且有一定成绩,才能当得上这一县之主。
“我高中一甲探花,留在京城等候圣上寻得空缺将我派发过去。那时我就留在了京城,从小京官,一点点爬了上去。族里头的人三天两头派人来对我指手画脚。圣上赐了宅子,他们要搬进来,圣上有了赏赐,他们要搜刮过去。打着我的旗号在京城内横行霸道,还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定了门亲事。”
这事即便是现在提起来,县太爷也是咬牙启齿。哪一个外省进京的京官不是战战兢兢生怕一步错留下把柄?还在官职的上升阶段,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吸血,意图搜刮油水喂饱自己。
李季只道:“我却觉得,您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这是自然。”县太爷打从被绑回族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打算让族里头占丝毫便宜。
“他们给我找了亲事,我便训了那家人的死对头把酒言欢。他们以我的名义出去横行霸道,我找来京城最不能惹的王爵之人给他们冲撞。当初一场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我被贬了一级,他们被逐出京城,这辈子不得入京。”
光是听着县太爷的描叙,李季都能感觉到当年的精彩。虽说县太爷官降一级,却能避免了以后长期的麻烦。这样的买卖,李季觉得值。
“他们就此老实了?”
“怎么可能。”县太爷将后续说完,“没过两年,我就接到了他们的信。当时我在京城升上了五品中书,他们在外省,私自给我签了婚书,要我娶外省知府之女。还以我的爹娘做要挟。许是老天爷都在帮我吧,我当时正好协助差一个贪腐的案子,其中就涉及那个知府。我让同僚高发我的族人与他们有行贿嫌疑,以我的一张婚书,从县太爷那里换取了便利。我被抄家,理所应当的被搜出了那一封带着威胁的信件。说来讽刺,他们用于威胁的我的信件,到成了我脱罪的证据。”
“那后来呢?”这可比说书的精彩多了,李季连酒都顾不得喝了,忙问下文。
“后来?后来全族除了我以外,三代之内去除功名,终身不得再参与科考。爹娘被我接入了京中。他们埋怨我对族人太狠毒,我埋怨他们为了眼睁睁看着族人吸我的血。平日里头功夫繁忙聚少离多,前几年他们先后去了。”县太爷说到这里,基本上将这二十年的遭遇交代清楚了。
李季咽口口水,考虑一下才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斗胆问一句,这些年,您可有娶……继室?”
理论上讲二人是私定终身,户籍都没上,算不得县太爷的妻子。但既然县太爷说李嫣是他的夫人,那么她就是县太爷的夫人。
“没有。”说起这个,是县太爷这么多年唯一的骄傲,“再多的压力我都挺过去了。只是我米想到,李嫣没挺过去。”
李嫣,县太爷共喜欢叫这两个字的全名。因为这两个字,早已经可以再来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那……您为什么不早些找过来?”前几年为了获得主导自己的权利,跟着族中人斗争,可以理解为没时间,县太爷两年前到京城,距离跟李嫣分开足足差了十八年还要多一些。
这么长的时间,县太爷早干什么去了。
其实县太爷也在扪心自问,为什么不早些过来。
“我在京中任职,每隔六日休沐一日,就是休息一日,平常时间都是有植物要办。官员的任职都是圣上批阅的,我几次递交折子想要过来,哪怕是跟随钦差大臣过来巡视也好。只可惜这里太过于偏僻,但凡有些前景的官吏都不会忘这里派遣。一般在一个位置上商人,基本上三年一轮回,这三年里头,很难有什么改变。”
官场上的事情李季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县太爷这么说,李季也听不懂。只能明白县太爷不是故意补回来找人的,他有自己的无可奈何。
“那您现在是怎么来的?”李季费解。
“贬过来的。”县太爷讽刺笑道,“我多次上奏要过来不曾让我如愿,没想到奸臣当道,挖了个陷阱装我进去,反倒是随了我的愿。”
官场上的事情无须跟李季多言,反正李季也听不懂。当年解决族人时候县太爷就已经是五品官职了,李季能够想象的道被贬之前县太爷在京中是什么样的官职。这些年来肯定有所迁升。他来到此处这二年来,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
李季不难想象,会是什么样的朝廷,会将这样一个有大作为的人贬到了这个穷山沟沟里。
“您……您想过回京吗?”若是县太爷要回京城继续当官,会不会将二狗子一并带走?
答案是肯定的。县太爷离开,怎么可能不带走唯一的儿子。
县太爷摇头,给了李季一颗定心丸:“至少眼下不会了。圣上病重,太后母族外戚干政奸臣当道,朝堂之上早已一片乌烟瘴气。我既然种了他们的圈套,以后要想翻身也困难。还不如干脆留在这里,好歹留在这里,我能保证这一方净土。”
县太爷在努力保证这一片百姓的安居乐业,再多的地方,县太爷无暇顾及。
一个人的精力就那些,他不是个将天下安危归于己任的人。只要在任上,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跟县太爷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李季心中是感慨万千。若不是听见县太爷亲口说这些,又那里会知道这中间有这些曲折的事情。
“您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这是李季听了这么多故事坐下的总结。
“比不上李嫣的万一。”当年如果不是好胜心重,一心往上爬摆脱族人,而是见好就收,想尽办法被调任过来,甚至干脆辞官过来寻找李嫣,说不定就不会有李嫣的抑郁而终,二狗子也不会走失深山,受了那么多苦。
只可惜没有如果。
县太爷欠他们母女的,终究太多。
李季低头无言,县太爷越是这么说,李季越是不能把二狗子从他身边夺走。
县太爷看出了李季的异样,此时的县太爷已经醉熏,借着酒气,他突然来了句:“你且回答我,你跟二狗子,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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