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怀风忙回过头,“戴小姐?”
戴芸答说,“衣裳叫一根枯枝勾破了,不碍事。”
宣怀风放心不下,特走过去瞧瞧戴芸,果然右边大外套上破了一处,再往下看,她穿的一双厚棉鞋。这种棉鞋并不为走雪地穿的,如今不断踩在雪里,已湿了小半,想来极冷。
这队人里,只戴芸一个女子,女人体力和男人比起来,总是不及,一路走着,现在似连抬脚也显出艰难来了。
宣怀风不由怜惜,对戴芸说,“我搀着你罢。”
戴芸也不矫情,低声说,“多谢,我是实在跟不上了,只怕拖累旁人。”
白雪岚冷眼看着宣怀风搀她走了十来步,忍不住过来,对戴芸道一声,“得罪。”
便把戴芸打横抱起来。
戴芸轻叫一声,但旋即又有一份惊喜,便不再做声,任白雪岚抱着,瞧他如何行事。
白雪岚快步走了几步,追上一架躺着伤兵的木橇,踢了橇边一脚说,“左边这个,你起来,给这位小姐让位置。”
戴芸忙道,“这不好,他受伤了,走不得。”
白雪岚说,“胳膊受伤,又不是打断了腿,怎么走不得?”
两人说话间,那伤兵已经从木橇上下来了。
白雪岚将戴芸往木橇上一放,绅士的一颌首,便头也不回地去找宣怀风了。
第十二章
宣白等人一行,踏着白雪行进,而此刻首都城中,虽大雪未下,亦已有了几分寒意。这种冷天气里,街上衣衫褴褛的乞丐固然可怜,然而有钱人也未必个个都享福。
例如那位已下课的年处长,在海关任上捞得不少好处,吃穿是不愁的,但论起苦痛来,那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家中那位倔强的太太,如今竟是和他彻底成了陌路人,因此他在家里是完全待不住,十天里头,倒有八九天住在绿芙蓉的小公馆里,若要换洗衣服,也只叫司机回家去取。
这日绿芙蓉出门去回来,未到屋门,就有一股隐隐的腻腻的香气,往鼻孔里钻。
她微地一怔,走到门前,把帘子一掀,那屋子里比外头暖和,顿时就是一阵奇异的香气就着暖意往她门面冲来。
虽是大白天,屋里四面窗户都放着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天花板垂下一根电线,晃晃悠悠挂着个小电灯,发着晕黄色的光。
人在屋中,简直无从辨认白昼黑夜。
年亮富躺在大铜床上,拿着烟枪,正在烧泡,见着她回来了,便说,“你回来了?这一泡不好烧,你帮我点吧。”
说着,便将烟枪朝她一递。
绿芙蓉走过去,把烟枪拿了,却也不点,随手往地上一摔。哐地一声,倒把年亮富惊地从床上坐起来,摊着手问,“这吹的哪股子邪风?”
绿芙蓉粉面含霜,对着他问,“你没了差事,每日瘪在这小屋子里,任事不管,我没说的,照样把你当大爷伺候。可你怎么又抽起大烟来?你这样子,是不要合作了吗?”
年亮富说,“我如今成日在家,除了看报纸,听收音匣子,还能做什么?抽大烟,只是打发时日罢了。我连海洛因也抽了,难道还怕抽大烟吗?若说怕买大烟要花钱,那绝不会让你为难。我的储蓄,总够花上这一阵。”
绿芙蓉说,“我和你提钱了吗?我是见到自己的依靠,如今这样地颓废,我这心都要碎了。”
说着,便一屁股坐在床边,垂头饮泣起来。
年亮富叹一口气,拍着她的肩膀说,“你愁苦,要拿我撒气,那便撒气罢了。只可怜我,也是一肚子愁苦,但我向谁哭去?广东军被姓白的一锅端了,连带着断了我们的活路。你看那抽屉里,先前积攒的存货,是越来越少了。我今天瘾头上来,也不敢大用,就只吸了一点点,可终究是要用完的。这套在我们脖子上的绳索,是一日比一日拉紧了。既如此,我还管别的?怎么痛快,怎么来吧。”
绿芙蓉从腋下抽出丝绢手帕来,按拭脸上的泪痕说,“存货快用完了,我不知道吗?可你躲在屋子里抽大烟,又有什么用?难道等到哪一日,东西用完了,就能不犯瘾?瘾头上来,没东西抽,那生不如死的滋味,你也是知道的。”
年亮富打个哆嗦,一咬牙道,“我是宁死也不受那种煎熬的。所以你看,鸦片实在是有些用处,以后断了货,实在难受,我把烟土泡一壶水去,仰着脖子一喝,也算是个痛快。你也别受苦楚,和我一道。本来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这也算我们应了誓言。”
绿芙蓉气不打一处来,擂着年亮富,嚷道,“你可真有出息!眼看活不成了,半点法子也不想,倒来教我怎么死!我是瞎了眼才和你合作!”
年亮富气也上来了,直着脖子说,“你瞎了眼吗?那倒未必,瞎了眼的是我呀!我原本一个清白的政府官员,怎么就抽上了这万恶的海洛因?如果是寻常的海洛因,有钱可以买到,那也不算什么,但怎么就偏偏是只有广东军能配出来的特殊海洛因?我这条性命,又是送在谁的手上?我一心一意爱你,到头来要死在你手里!”
这一番控诉,直戳到绿芙蓉的心上。
她竟是一个字也分辨不得。
怔了片刻,蓦地大哭起来,“我作的孽,我欠你的!咱们现在就还了这笔账!”
冲到梳妆台前,把抽屉猛地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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