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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酩急了,他拒绝从实招来:“您这是睁眼说瞎话吧!你自己想想看,可能吗?我跟他,就只是……”他竟像是害臊了。

说实在的,丁纵蕊也觉得不可能,可又被吴酩这股子别扭劲儿逗得乐不可支,追问道:“是什么?你虚什么呀?”

“点赞之交!”吴酩亏着心,立即挂掉电话。

就这么过完九月,又把十月过掉一半,几个偏殿檐下的描画已经修复完毕,吴酩终于能上手拿刷子碰碰那些老漆,而非在梯子下面打杂顺便仰望前辈。妙的是,大觉寺出了名的银杏也黄了,合抱粗的千年老树,金澄澄地伸枝展叶,铺得整个院落都是,悄然映着秋夜的高云银钩,以及古寺的回廊飞檐,静静流露出前朝的古意。

然而,等银杏最盛的时候,吴酩却要走了,他早就办好了签证,要做的只是提包上路——祝老师,我来了!他回家收拾好行头,跟老妈道别,跳上去往机场的出租车,兴冲冲地想。

我想死你了!他又忆起冯巩的经典笑脸。

这不是吴酩头一次参加此类设计周活动。前两年上学的时候,在推特上收到几个设计师厂牌的合作邀请,吴酩还有点受宠若惊,他觉得自己这是要走国际范儿了,不能丢人丢到别人家去。到这一回,他已经驾轻就熟,头天到伦敦,刚在酒店安顿好,就挂着设计师的胸牌,跟曾经一块合作过的朋友们胡吃海喝,聊得天南海北。

正如此活动的名字所示,设计周的作品主要集中在Clerkenwell这个区域,基本走几步路就能看见横在路中央的概念作品。更带劲的是,据说这里每平方米的设计师密度,是全世界最高的。也就是说,单单是去这附近吃饭啊喝个咖啡啊什么的,隔壁桌很有可能就是个你想都想不到的设计界大拿。

这回吴酩参与的作品由于占地巨大,被安置在一个小广场上,用大小不一、深浅不同的铁盘叠出一层层的弧线,近看是后现代主义的冷硬,远看则是山水万重的秀美——参照原画便是出自吴酩之手。

说实在的,吴酩并不觉得自己的原画有多出彩,要说这雕塑的魂儿,那全是合作的朋友赋予的,那人是德国人,从小辍学玩艺术,钟爱中国山水。不过,既然人家愿意抬爱,吴酩也不想矫情,他生来就不缺亲和力,虽然不善深交,但总能广交朋友,在这地方玩了几天,时不时就能遇上互相收藏了个人网站的所谓艺术同好,还收获了不少人家自制的小饼干三明治。

网友线下大型面基活动。吴酩在心中如是总结。

不过,最想面基的那位热心网友,却是姗姗来迟——祝炎棠直到设计周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巴宝莉秋冬秀的那天,才到了这片地界。吴酩当天一大早就在微博上看到了祝炎棠此番看秀的造型,奈何直到第二场秀开始过后,他才混进那场子,远远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位,正坐在第一排,靠近台头的位置,无限惬意地迎着四面八方的闪光灯,专心看着台上的模特风摆杨柳。

好吗,估计注意不到我,吴酩这样想着,好歹我今天也穿了正装啊,能离近就离近点吧。由于事先请某位朋友新介绍他认识的现场工作人员吃了几顿齁死人不偿命的冰激凌,吴酩成功搞到媒体证,在一堆长枪短炮中穿梭,倒也轻便自由,又挪近了些,在T台另一侧,隔几排光鲜的观众,默默看向对面仍在认真看秀,还不忘偏头微笑给抓拍镜头送角度的那位神仙。

可算面对面地见着了真人,当然比在微博上翻来覆去看还抓眼,更何况,今天祝炎棠这造型绝对称得上惊艳。纯黑的切斯菲尔德大衣剪裁立体,肩尾处有锋利棱角,他敞着穿,袖子都没套,就那么披在身上。里面搭的是分寸极其得当的深灰马甲西装,以及同色西裤,细细看来,还有竖格暗纹,呼应着巴宝莉的经典元素,又衬着那把纤丽的腰,越发优雅清高。

他的坐姿也是分毫不错,倜傥地叠着腿,手放在膝盖上,隽永得像一幅画儿,更何况,他还没有佩戴任何画蛇添足的饰品,独独在左耳挂了只鸽血红的耳坠,丰腴的榄尖形,随着他侧耳与邻座的金发佬交谈,摇摇曳曳,简直就像一滴欲落的血。

他到底是谁呢?吴酩远远地看着,呆呆地想。活脱脱就一吸血鬼王子。又或者是,民国时期留洋归来的军阀少爷?

总之祝炎棠一如既往的盘儿亮条儿顺,他不刻意在身上堆积华美,不去显摆什么,但也不收敛任何锋芒,因为根本敛不住,他出现在这儿,就是要你的命——吴酩远远看着他,连眼睛都挪不开了。

当然那颇为隆重的英伦时装秀也是什么也没看进去。

结束过后,吴酩看见祝炎棠提着包,不慌不忙地往场外退,又和诸多设计师模特之流在签名墙前合过影后,已经又是一个小时过去。时候到了!再不上你腿都站麻了,吴酩这样对自己说,低头看了看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这一身行头——他之前也不是没出入过正式场合,该穿什么,还是比较有准的。配色内敛的沛纳海陶瓷腕表,剪裁考究的暗条纹米色西装,领口还有手工缝制的驳头眼。

虽说没那么高端大气上档次,但至少也不违和吧?

他正往出口处去,却见祝炎棠最后拥抱了几个外国朋友,之后并没有随Brit一起上车的意思,反而把手提包塞给对方,自己拿着一只手机,转身往反方向走去。吴酩定睛一看,他是去了模特用的准备间,修得跟个吉普赛大帐篷似的,此时应该差不多已经空了。

于是吴酩背起自己不怎么跟衣服搭调的、沉甸甸的双肩包,飞奔而至,又小心翼翼地在门口敲了两下:“祝炎棠?”

里面没动静,门倒是开了,祝炎棠这人走路不带动静的,站在门前笑着看他:“好久不见。”

吴酩也笑了:“还真挺久。”

“我刚才有看到你,还在想现在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他说着便错过身子,把吴酩往里让,这屋里的服装和化妆品显然还没来得及收拾,好一派狼藉。祝炎棠就在这混乱中往深处去,吴酩看着他大衣利落的下摆,口中喃喃,“祝老师,祝老师,”他由衷道,“你今天真够飒的!”

“你也很不错啊,”祝炎棠轻笑,竟把那大衣脱下了,顺着他肩膀滑落,随意铺在地上,他还在继续向里慢慢地走,“第一次看见你穿正装。”

吴酩看得有些痴,只能跟着他走,眼见着那人头也不回,又把西装褪了,挂着背带的衬衫露出来,他忽然直觉,他又瘦了不少。“你最近特别忙吧?”他问。

“我在微博上看到你的作品,在哪个广场?”祝炎棠反问,“可以去看看真容吗?”

“那得抓紧,今天就要拆了去别处展了……”吴酩回过神来,“你有空去?”

“嗯,有空,”祝炎棠终于走到这“大帐篷”的最深处,打开肩膀伸伸懒腰,竟开始卸背带了,卡在裤腰上的架子,被他轻巧地挑开,又随意扔在地上,“我有空的。”他重复着。

“那我还得问问了,”吴酩清了清嗓子,“十一月初,去看我八哥背诗,也有空吧?”

祝炎棠侧过脸,不轻不重地看着他:“当然,你现在邀请,不会太早?”

吴酩闻言一笑,随意靠上一把椅子,伸直长腿道:“我们那边有个老讲究,三天为请两天为叫,一天为提溜,要请你这个大忙人吃饭,可不得提前十天半月,才能体现出我的庄重。”

“哈哈!”祝炎棠再次背过身去,吴酩目瞪口呆地发觉,他竟然在解衬衫扣子,又听他笑吟吟地说,“你讲话还是这样有趣!”

“……我要不要回避一下?”吴酩现在哪顾得上有趣不有趣啊。

“这身衣服很沉,我很难受。”祝炎棠答非所问,自顾自地把衬衫也褪下,那就像张覆在石膏上防止积灰的薄纸,而此刻,它飘落,过分漂亮的塑像露出来,腰身、颈侧,一切的棱角和弧度,还有那对过分漂亮的、好像轻抚过去就能长出翅膀的胛骨……

就着昏暗的光线,吴酩好一阵聚焦,才发觉,那肩背上的皮肤,竟有一块深红的疤痕。

怪不得祝炎棠从来没有拍过露出后背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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