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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炎棠抿了一口温水:“你知道?”

吴酩的腹诽十分丰富:听说你以前在片场胃出血住过院的时候我都快哭了成吗,最近几个月给你发的养胃食谱你也从没回复过,但他嘴上只是说:“成天吃这些冰了吧唧的草,你又不是兔子,胃能好?”

仿佛做坏事被人拎住耳朵,祝炎棠放下插了一块甘蓝的叉子,“所以我学了煲汤嘛,平时也有给自己调养,”他无辜地支着下巴,星星亮亮地眨眨眼,“因为肉汤嘌呤太高,我只会炖鸡炖鱼,我煲的汤不好喝吗?”

无奈曾经多次吃人家的嘴短,吴酩拿他没辙,只是招呼服务生过来,在人耳边低声嘱咐了些什么。

服务生走后,吴酩又拿起刀叉,熟练地把自己盘中前菜的鹅肝切成手指型的小块,“你上次吃碳水化合物是什么时候?”

“今早,”祝炎棠也继续对付起自己的青番茄,“半片全麦面包,蘸脱脂奶。”

“……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胃不好了?这是人吃的吗,至少你平时该喝点热粥。”

“十几岁的时候,我每天喝稀粥过活,还是得了胃病,”祝炎棠松松地垂下眼睫,“大概因为打工喝太多酒。”

吴酩怔了怔,他大概知道,祝炎棠少年时过得挺凄惨,父母死得早,那位活在传说中的哥哥也不知去向,而他好像要替他们还债……打工赚钱的地方大概包括一家混乱的酒吧,在那里老板用开水泼员工的事都能发生,客人要求长得水灵的小酒保陪几杯酒,也就不稀奇了。

对于祝炎棠这种心气儿极高的人来说,那些过往,他主动跟你提是他愿意,你逼着他追问就是脑子进水了。吴酩深谙此道,把话题转开了些:“我妈胃也不好,前两年都胃穿孔了,我学了一方子给她煮糖水喝,还挺有用,至少现在不会天天烧心了。”

祝炎棠不语,只是专注地看着他,带着那把融融的笑。

服务生恰到好处地来给他们添咖啡,又过了不多久,一盅冒着热气的汤端了上来,碗沿还覆盖了一层金黄色的起酥皮。“龙虾我没让他们烤,”吴酩揭下起酥皮,放到自己盘里,又搅了搅那碗用料实在的海鲜清汤,“我吃皮,你喝汤。”

“我喜欢蛤蜊,还有龙虾背上的肉,”祝炎棠面对那只盆大的汤盅,以及其中手臂粗的大家伙,倒也不客气,“钳子和尾巴给你,还有蛏子和干贝。”

“哦,成,我牙尖。”吴酩不着调地应道。他埋头切羊排,他仿佛一个带着心爱的女同桌野餐的小学生,心里轻飘飘的,估计脸也通红,他不想让祝炎棠看到。

从伦敦之眼回到酒店,已经接近凌晨,雨还未停。他们谁也不剩那精神头,去实施之前“间隔一小时分头进”的计划。不过前台似乎把深夜归来的这两位当作了另一种关系,并没有起其他疑心,只是微笑着冲他们点头示意。祝炎棠洗澡时,吴酩在床上枯坐,还接到前台的电话,隐晦地询问房间内的用品是否需要补充。

吴酩礼貌地拒绝了,内心一万头草泥马飞奔而去。

倒不是说他觉得人家服务周到的前台多管闲事,只是这通电话更加衬托出他的搞笑来。跟偶像开房了?还真开了。同一张床?还真是。洗澡吗?还没轮上。准备大干一场吗?还真没这希望。

身上沾了些雨水,吴酩不想把床单弄潮,就解开西装纽扣,仰面倒在沙发上质问老天:“您是将降大任于我也吗,这么着苦我心智饿我体服有意思吗!”

偏巧这酒店的浴室还跟故意似的,用磨砂玻璃当墙使,吴酩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一夜几百英镑的钱花得一点也不顺心,看两眼那影影绰绰,又迅速挪开目光,四处乱瞟一阵,又屈从于心里那点绮念,做贼似的用余光再瞥过去。这么折腾几遭,祝炎棠就从浴室出来了。

他当真效率很高,十五分钟而已,不但洗了个干净,还敷好了面膜吹好了头发,那普普通通黑底白边的浴袍在他身上挂着,都跟爱马仕纪念款似的。

“我喜欢用四十六度洗,你记得调低些。”他擦着护手霜叮嘱,那截光裸的腕子,在橘色吊灯下,莫名像在发光似的。

吴酩抱着换洗衣物几乎是逃进了浴室。

等他磨磨蹭蹭解决好生理心理等各方面问题,心无杂念地出来时,祝炎棠已经睡着了,缩在单人床靠窗的那一侧,背对着他,让人担心他下一秒就要滚下去。他好像很累,吴酩也明白他累,悄悄熄灯爬床,床面“嘎吱”一下他都觉得自己会触发地震。

就算这样小心,祝炎棠还是醒了,不再侧躺,而是垫了几个枕头在床头,靠了上去。吴酩捏被角捏了一手汗,心想,这是要跟我聊天,还是要给我讲睡前故事?

黑暗中他有种直觉——祝炎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那为什么不说话呢?是后悔了——后悔跟自己一块逃,一块干这些坏事了?今天这架势是他从没见过的。去哪儿都呼朋引伴的大明星,偏偏像落跑玫瑰似的插在自己这块泥地上,缩在这不寒酸却也不豪华的酒店,临着黑黢黢的泰晤士河,他们听见的都是同一片云下的雨。

至于此时此刻,那位苦命的Brit,还有Brit背后的公司,在如何抓狂崩溃心急如焚,吴酩不清楚,因为根本不敢去想。

吴酩只是忍不住胡乱琢磨,自己这么干,到底对祝炎棠好吗?事实上,是一整天都在压着这些念头,不是他正义感爆棚,只是他太纯了,他根本就不经世故,像刚刚从乱七八糟的洗澡堂里出来的小白兔,出入污泥而不染,干点坏事就亏心,这种心态也导致他总觉得别人会和自己一样亏心,从而怀疑,万一他又不愿意跟我当共犯了怎么办呀?

不过,好在,祝炎棠并非和他一样品种的兔子,他似乎观察出吴酩的不安,突然道:“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我们每天坐船去海峡对面,从法国登机,我带你去看巴黎动物园我领养的狐猴,然后你带我回北京。”

“认真的?”

“当然!”

吴酩扑哧笑了,好像忘了烦恼:“不会吧,祝老师,我又没办理法国签证,怎么去对岸,偷渡去吗?”

祝炎棠纳了闷:“不是三个月免签?”

“那是您香港身份证的福利,”吴酩也坐起来,也用枕头垫着腰,他的眼睛映着纱窗外的街灯,很明亮,“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天真得可以,是没操心过这些事吗。”

“……北京户口可比香港身份证值钱!”祝炎棠声音闷闷的,带着柔软又放松的倦意,“那我们还是从这边登机,你还是要带我去北京。”

怎么听怎么像“我跟定你了别想甩掉我”的意思,吴酩只觉得心脏撞在胸腔里,太狠了,甚至让他担心被祝炎棠给听见。“答应你了,那当然办到,”他举起只手发誓,“至少在北京那块地界吧,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别不信我。”

“小王爷的话,我当然信,”祝炎棠哈哈地乐,又突然躺下,抓着那床被子一起下滑,“我只是看见你很紧张的样子,想同你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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