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感到一双冰凉的小手碰到了他的脸颊,一个湿漉漉散发着浓烈水腥气的东西从背后靠近他。“来陪我吧……”女孩稚气的声音变低沉了,听起来诡异可怕,“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尾音落下,冰冷的触感同时消失了。
资料传输到此结束。
陆攸回过神来,围在空地边缘的人正在做出和资料中一样的举动,相同的仪式已经开始了。最后还有可能逃走的时机就是现在,陆攸却不确定起来了:他的投放对象是唯一和女孩关系好的少年,资料中传达的却是女孩的愿望。如果只是要去陪她……岂不是他什么都不需要做,等会往井里一跳就能实现?
不提任务有没有可能这么简单,投放对象会得到“修改结局”的机会,必然是对原本的结局感到不甘。要是可以任由事态发展,投放对象真正的经历又是出了什么差错?仪式出了问题,还是他没忍住求生本能逃走、生还后又后悔了?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逃不逃啊?
陆攸纠结地站在原地,再和系统搭话,系统却不出声了。他设想了一下逃走成功的可能性,最终因为结论那个小得可怜的数字而选择了继续静观其变。和爬山路的时间比起来,召唤井中黑水出来吞噬祭品的仪式可谓简洁高效,没几分钟就完成了。主持仪式的红衣人以一个看着有些可笑的姿势高举起双手,随即动作静止,所有人跟着保持一动不动,屏息凝神地注视着井口开始等待。
唯独陆攸一个人无法投入,不知为何都紧张不起来,在一片肃然中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面前的井,等着看黑水会不会涨起来。他看了一会,突然觉得这口井和以前家附近那一口好像长得还挺像的。一旦有了联想,他的思绪就又收不住了,开始想高一暑假、想度假的海岛、想末日、想祁征云……
等想完一圈回来,陆攸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怎么还没动静?
那红衣人举着的手臂都开始发抖了……
陆攸在资料里看到的不是完整的仪式过程,因为周围没人动、也没人出声,他觉得多等一会可能是正常情况。打电话还得等对面有空接呢,好歹是个有人祭祀的鬼……神,不肯随叫随到好像是没什么问题。从资料中看,女孩被献祭也就是不久前的事,说不定它吃饱了正在消食呢?
陆攸按捺下怀疑的情绪,继续等。虽然有手电光照着,仪式中还点了一堆火,周围还是很昏暗。所以陆攸没发觉周围看似镇定的人群其实正面面相觑,以目光彼此传递着心中的惊疑不定;那红衣人虽然勉强还维持着姿势不变,额角却有冷汗淌下,表情也逐渐充满了疑惑和惊惧。
就在快有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的时候,井里终于有动静传来了。顿时气氛一肃,所有人重新屏住呼吸,紧张中又不由庆幸:好在只是晚了点,终究没出差错……他们热切地注视着井口,等待黑水涨起带走祭品,让生活重新恢复原样——只少了两个原本就可有可无的人。
只有陆攸站得离井边最近,对井里的声音也听得最清楚。这回他实在忍不住怀疑了:这声音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涨水的声音啊?更像是什么长了很多脚的东西在从井底往上爬,一边爬还一边在和别的什么东西互相扒拉着打架……
陆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要因为这想象而冒出来了,不自觉要往后退。红衣人用看死人般的目光看了井边浑身血迹的“人牲”一眼,转而更专注地注视着井口。众目睽睽之下,有个黑影从井口上方一晃而过,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愤怒的尖叫——陆攸脑海中浮现出了小女孩被抢走了心爱洋娃娃的画面。他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猜测……
红衣人脸上浮现出了又惊又疑的表情。他主持祭祀的几十年来还从未遇到过类似的状况。想到不久前成为祭品的女孩、和那声音扭曲、却依旧似曾相识的尖叫。就像刚被投放到这个世界、就被摁着跪在泥地里还被浇了一身血的陆攸一样,他心中出现了强烈的不祥预感,下意识就要放下手臂靠近过去,先把人牲拉回来再说。
但他终究是晚了一步:几根漆黑的、表面鳞片微微反光,形态则近似章鱼触手的东西从井口伸了出来,接着是这陌生怪物的整个身躯;井口的尺寸对它的身材来说显然小了不止一号,但它为加快速度果断地放弃了姿态,以一种说好听点是一往无前、说难听点就是连滚带爬的架势挤出井口,迅速地来到了地面上。
在围在空地边的人群因为本能恐惧而再也不能维持静止、纷纷尖叫或逃开的时候,井边刚才还想退开的祭品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举动:他毫不迟疑地迈开脚步,朝着那个外表狰狞的怪物跑去,仓促间还差点被拖在身后的绳索绊了一下。
怪物的触手回应地卷向他,闪电般斩断绳索,一把将他缠住抓了起来。黑色的井水追着从井口冒出,女孩愤怒的叫喊声又拔高了一个八度。波浪涌向空地,又如海啸时的惊涛向半空掀起,旁边逃跑不及的人惨叫着被卷入漩涡,但那莫名奇妙冒出来占据了她的祭坛、又抢先用了她的通道的怪物已经带着原本要献给她的祭品,转身一头扎进森林深处、跑得影子都没有了。
第243章 番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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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在陆攸身上的触手小心地控制着力道, 既牢牢抓住他不让他掉下去、又不至于用力过度而伤到他——这有一点难度,因为陆攸身上浸透了血和雨水, 触手上又覆盖着光滑的鳞片, 滑溜溜的很不好抓。刚将献祭仪式破坏彻底的怪物用四条触手把陆攸包裹起来、抱在胸前,剩下的触手支撑起身躯, 像只大蜘蛛一样在树林中横冲直撞,径直往深林中去了。
绳索已经被祁征云斩断, 陆攸用好不容易解放出来的双手抓住了一根触手, 像在飞速行驶的车子上抓着扶手, 感觉到触手上面的鳞片紧紧地闭合着, 以免锋利的边缘割伤他的手指。被自己身上血液的腥臭味薰了一路, 陆攸的嗅觉早就死了, 现在却好像又闻到了祁征云身上海水的气息——相似的水腥气,井中女鬼贴到背后时他只觉得毛骨悚然,此刻在这股气息的包围之下却开始安心下来。
树林这样的环境对体型庞大的生物而言不太方便, 祁征云大概也不适应在陆地上使用完全的怪物形态活动, 一路走一路撞树, 搞得枝叶泥土乱掀、鸟兽四处逃窜,经过之处声势浩大, 要不是那井中的黑水似乎无法涌出空地的范围, 早就循着动静追踪过来了。
陆攸猜想他的力量肯定尚未恢复, 或者就是在通过井口来到外面的时候被加上了什么限制, 所以一直没有变化为更方便的形态, 也没有干脆将挡在面前的树木一口气推平, 就这样左撞右撞地前进了好一段路,似乎确定不会有危险追上来了,这才逐渐慢下了速度。
陆攸听见了湍急的水声,应该是连日暴雨而涨水的山中溪流。祁征云沿着溪边又行进了一段,找到一块水边比较平坦开阔、有树冠遮雨的碎石地,将陆攸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陆攸双腿发软,触手缠在他腰上,扶着他直到他站稳才松开。雨势越来越大了,不断有豆大的水滴从枝叶缝隙间落下,周围一片漆黑,突然有道光线穿透黑暗,在被风吹得斜飘的雨丝中形成了一道光柱。尽管没被照到脸上,陆攸还是被晃得眯起了眼睛,好一会才适应亮光,看清了光线的来源:是一个前面玻璃碎掉一半的手电筒,被触手前端缠着举了起来。
……难为祁征云在刚才那样的忙乱中还记得捞了个手电带走,让陆攸和他此刻的重逢不至于在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漆黑中进行。他绕着陆攸从左边转到右边,找到一处合适的石块缝隙把手电筒插放好,然后就一边发出那种鸟鸣般的急切声音,一边所有的触手都伸了出来,争先恐后地要往陆攸身上搭。
陆攸刚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浇在他身上的那股血液腥臭缭绕不散,被雨水冲刷淡去了一些,但依旧令人作呕。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光看手就能猜到他现在的模样有多凄惨,一边避让着祁征云的触手,一边在溪流和风雨声中扯着嗓子冲着他喊:“你让我先洗把脸!”他已经忍耐了几个钟头,实在忍不下去了。血水流进他眼睛里,带来的是好像洗澡时进了肥皂水一样的刺痛。
祁征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陆攸几乎能看到怪物脑袋顶上冒出来的问号。然后它像没听到一样继续伸着触手来抓他,拽着他的衣服想让他脱下来。陆攸知道祁征云只是想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口,他肯定还没急迫到想在这种情况下做什么的程度,大概被他身上的血迹吓到了。“我没受伤!这都不是我的血!”陆攸以为它没听清,不得不再度提高了声音,“你别再扯——”
祁征云的触手就在他这么说的同时一用力,“刺啦”在他衣服上撕开了个大口子。双方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紧接着那些触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利落地往两边一分,彻底将陆攸身上这件悲惨的衣服变成了几片破布。然后一半触手抓着陆攸开始仔仔细细地摸他,另一半卷住那些破布中最干净的一块,浸到水里去搓了搓又捞起来拧干,拿过来当做毛巾给陆攸擦脸。
陆攸被推得脑袋不住后仰,示意性地挣扎了几下让祁征云把他放开,都没被理会,伸手想自己把布拿过来擦也被推开,刚刚被护着一路过来而升起的柔软情绪终于都变成了抓狂。祁征云将他从头到脚摸了几遍,把他经过之前那番折腾还幸运留在脚上的鞋子也弄掉了,发出的鸣叫声则愈发急促——本来陆攸应该能从这声音里听出他要说什么的,但因为这次投放对象的所谓“人物设定”,此刻听在耳中就只是一堆乱七八糟、吵得人头大的噪音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陆攸把祁征云锲而不舍想摸他脸的触手推开,冲着大概是它脑袋的那个位置大喊:“我这个身体的脑子有点问题——”好吧,这样说听起来怪怪的,不过也是事实。结果祁征云的反应却是缠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压到下面去排除了阻碍,另外几根触手伸过来,带着焦虑的情绪开始摸他的喉咙、摸他的嘴唇,湿漉漉的蹭了陆攸一脸溪水,蹭得陆攸想张嘴咬他。
陆攸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有语言理解障碍的人,常常自己说话也会说不清楚。脑子里想的是一个意思,说出来就变成了错乱的音节……他回忆传输的资料,发觉这个投放对象确实从未开口过:他和那个更早被献祭的女孩从前只通过表情、动作和写在地上的文字——确切来说是一些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来进行交流。
……不会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在祁征云听来却是些混乱的呻|吟吧?
陆攸闭嘴不出声了,也不再挣动,一边任凭那些触手检查他,一边使劲皱起眉头瞪着祁征云,试图表达出不满。过了一会,祁征云的动作中透出迟疑,慢慢地停了下来。他似乎终于确定陆攸没有受伤,在犹豫片刻后总算又将他放回了地面,触手前端曲起,在陆攸嘴唇上疑问地点了点。
陆攸冷着脸将这根触手推到一边。这原本只是一点小脾气,就和撒娇是一个性质,祁征云却在被推开后切实地僵住不动了。这一下,周围的气氛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安静裹住了他们。陆攸上半身衣服只剩下半边肩膀连着半只袖子,雨水浸湿的头发刚才被祁征云擦得乱成一团,祁征云大半个身子直接在雨里淋着,手电筒角度奇怪的光线在他们身上投出诡异的阴影。
他们静默地对视了一会,此前热烈奔涌的血液温度逐渐降下。一个不久前在绝望中杀死了自己的爱人,以为将迎来永别;另一个刚刚发觉自己曾经生活的真相与此前理解的截然不同,还没得到时间消化这种三观刷新般的巨大冲击……此前绝处逢生的喜悦将这些问题都盖过了,祁征云心虚的反应和此时的寂静却又将它们鲜明地摆在了两人之间。
祁征云的触手缓慢地游移着,似乎不确定能不能再来碰他;陆攸微微动了下嘴唇,一时也不知此刻该说什么。他隐约知道是祁征云为了救他,尝试了许多次,有过很不好的经历,但在他记忆中保留下来的却唯有最后成功的那一次——就是他所记得的原初世界。一旦知道那时与他“初遇”的祁征云有着“此后”他们相处的所有记忆,这段恋情开始、进展,直到他以为的终结,其中一切细节都被揭示开了崭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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