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戴手套。皮肤与皮肤直接接触。马斯坦的呼吸似乎比往常更加慌乱,与爱德唇间的气息起了鲜明的对比。
“侧面。”连说话都如此费劲。不过好歹算是挤出几个字。“痛–该死。”
另一只手找上伤口。暂时的温暖消失,被尖锐的痛楚代替。卡在喉咙里的不是尖叫,不过倒也差不多了。爱德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弱点暴露,但却无论如何无法停止脊椎的折磨和面部的抽搐扭曲。
眼前的画面清晰起来;各种感官也开始工作。心脏狂跳不已。有谁在下达指令,但他听不懂。
蓝色的物体像毯子似的盖在他身上;罗伊身上散发的隐隐的烟味稍微遮盖住铁锈的气味。疼痛并没有消去;也许那是件好事,好证明自己还残存着意识。马斯坦加大手上的压力,试图进一步阻止鲜血涌出。这是必要的措施,但爱德却希望他能松开手–血总会自行止住的,不是么?
“发生了什么?”马斯坦命令般地吼道。爱德抬头看着他苍白的脸。马斯坦像是重病刚刚痊愈,血色全无。
“混蛋。救了你的命。”他试着用鄙夷的口吻回答,但话语却虚弱而遥远。他都无法保证罗伊能听到。
“什么?”马斯坦听上去很惊慌。爱德还想说些什么,但霍克艾发话了。
“上校,我们必须立刻将他送到医院。”她的声线如往常一样平稳而理智,但隐约有种对小孩子说话的口吻。“阿姆斯特朗会负责送他。我们没有时间了。”
“你确定能移动他?”
爱德想起身抱怨他们对他的无视,但他太累了。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都十分困难;每眨一次眼,他都觉得它们不会再睁开了。
“我并不认为我们有任何余地。我已经派哈勃克去联系医护人员了。他们应该正在等待伤患。”
罗伊一定是答应了,不然他是不会被人从地上抬起来的。巨大的手臂如抱着玻璃制品般抱着他;他感觉到脸颊贴着阿姆斯特朗宽厚的胸膛。
楼梯上的脚步声是那样遥远、富有节奏。韵律如梦一般轻轻冲击着爱德的意识。
“钢,不准你死!”野蛮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硬是闯入大脑。“这是命令!”
爱德所能做的仅是闭上眼睛挣扎于无尽的黑暗中。他几乎忘记了温暖是什么样的感觉。阿姆斯特朗的低吼有些哽咽,但他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无论他怎样想抓住现实,一切的一切都从他身边流失。他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他睡不着。不,他不能就这么睡了。他很疲惫,但他必须抵抗睡意。必须抵抗。
黑暗将他包围。
第二章
罗伊感到了自己的无能。牙齿磨得咯咯响;焦虑几乎将他撕裂。军医处的寂静很快便被医护人员的存在打破。手术室的灯亮着,但柔和的灯光却如何也无法阻挡从门缝溢散出的紧张气息。走廊里充斥着无形的压迫感。至少在屋顶上还有些事可做–让爱德保持清醒并尽力止血。但现在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外了。爱德会恢复,还是……
罗伊撇了撇嘴,扼制着想去拧手的冲动。他仍在消化摆在眼前的事实:屋顶上的刺客,和爱德说本该针对他的子弹。
爱德没有说谎。当时的自己的确是唯一一个处于狙击范围内的人,而他居然如此大意。如果爱德当时不在那儿,如果他晚了哪怕一秒,那颗子弹便会击中目标。躺在手术室里的大概就是他自己了。
罗伊的呼吸有些不稳。应该是他才对。是他,不是爱德–当然,并不是因为他自认为比爱德强壮,只是……对爱德来说,一切不该就这么结束。那孩子顽强地与命运给他的恐惧和惩罚做着斗争,并一直坚定着信念,一直为了他的弟弟像太阳般前进着。仅凭区区一颗子弹扼杀他的生命之火这种结局,对他来说简直太残忍,太不公平。
“上校?”霍克艾打断他的沉思。罗伊不解地望着她手中的一叠衣物。
“马斯坦上校,你最好趁阿尔方斯到达前换上这些。”罗伊顺着她的目光向自己身上看去,而那副景象令他一阵反胃。
他的衬衫算是毁了。原本洁白的衣料几乎全被尚未干透的褐色的血迹浸染。军裤没能逃过一劫–膝盖以上的部位完全湿透。手掌上的纹路也成了一道道红印–他跪在爱德身边,亲自用手套为他止血(显然没什么用,因为血仍旧如红酒般泉涌。)。
那时爱德由于呼吸困难而无法控制自身。他在阿姆斯特朗手中失去意识,而罗伊险些认为一切就那样结束了。阿姆斯特朗竭力止住哭泣,将他抱得更紧。送到这儿来后,医生很久才找到微弱的脉搏,但在他失去血色的脸和吃力的呼吸声前,那生命的跳动却是那样无力。
“上校?”
罗伊点了点头,茫然地拿着衣物穿过走廊。他隐约听到阿姆斯特朗被下达同样的指示。阿姆斯特朗庞大的身躯上的鲜血使爱德所受的伤显得更加恐怖。获悉此事的阿尔在电话那头已经够惊慌失措的了,若是再看到这两个浴血的男人……
卫生间只有走廊尽头的一间。洁白的瓷砖贴满墙面,使唯一着了色的上校显得更加扎眼。罗伊粗暴地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过双手,染上一层微红。他用手撑着池边,试图让自己回到一名上校的身份。
也许其他人都将他们的下属当做不值钱的抹布或是办公桌上的废纸般使唤,但罗伊从未这么想过。他知道正是由于自己对下属的尊重才得以使他们对自己忠心耿耿,但这并不表示他可以任由这些情感浮现在脸上,否则这可能成为敌人可乘的弱点。若是有人看到他这幅受惊和痛苦的神色–仅仅为了爱德–那他们绝对会立即草率地下结论的。
如果是面对哈勃克或是霍克艾,那他所持的感情应更多是愤怒。此刻的他应该在获取情报,或是呆在办公室里琢磨。但如今的情况确不同。就算他再清楚不过最安全的措施是立刻离开,他也无法丢下爱德,让他独自去面对。
罗伊将被污染的衣物扔进垃圾箱,好像这样便能忘记几小时里发生的一切似的。他觉得自己就像杀人凶手–尽管他没扣动那扳机。毕竟,让爱德成为国家炼金术师的是他;让爱德成为军队走狗的是他;一次又一次逼迫爱德发挥潜能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啊。
让一个普通的孩子听话再容易不过,但爱德却并不普通。他一直凭着那份聪明才智顽固地我行我素。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和罗伊之间的争执似乎成了一场游戏,从单方面的不屈和懊恼逐渐演变成了容忍、谨慎和隐约的尊重。
就连那份尊重也在随着时间改变。如今他们两人间的气氛沉重而紧张,充斥着许多他们谁也说不清的东西。他有太多的理由来说明为什么他对爱德激烈的感情十分愚蠢和无知,但现在这些理由已被他抛在一边。
罗伊被敲门声惊醒。“进来,门没锁。”声音真是沙哑。
休斯站在门口,面色疲惫。他在一年之内似乎老了十岁:往昔的笑容早已被忧虑取代,头发也染上了几抹灰白。罗伊清楚那是枪击留下的后遗症;休斯在手术台上昏迷的整整两周的时间所夺去的,恐怕比军务要多得多。
“有什么消息吗?”罗伊问道,强迫自己的精神集中在老朋友的面容上。墨绿的双眼下发黑的眼圈,咬得微微干裂的嘴唇。但脸上没有悲痛。至少暂时还没有。
“没有。医生还在进行手术。啊,不过,阿尔到了。”罗伊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过被休斯无视了。“我想告诉他事件的经过,但对细节不大清楚。总之,我没法给他任何保证。还是你去吧。至少告诉他你看到了些什么。”
罗伊点点头,和休斯离开医院里唯一的避难所。阿姆斯特朗已经整顿完毕,坐在与他相比显得过小的塑料椅上。他双眼红肿,脸上留有泪痕;不过他现在没有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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