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翻开便笺,目光掠过词句,停留在最后的签名和印章上。一封简短的灭口指令。指令中没有一丝人性和感情,连最起码的内疚也找不到。这使他的脊背微微发凉。
“这似乎是一场临时性的谋划,”霍克艾接着说。“你最好一直呆在有人监视的地方,直到时机成熟。警卫已去进行逮捕了。”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复仇似的满足。
“巴顿上将。”罗伊自言自语道,努力回忆起那个五十多岁的胖子。确实是个无情的家伙。那家伙虽说对登上大总统之位毫无兴趣,但他仍视所有在他之下的人为威胁。“他一定会拒绝有涉及此事的。”
“不过仅凭这封信我们就足以搜查他的住所了。证据都会找出来的。我倒认为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并非偶发。”利莎苦笑了一下。“那是名职业杀手。如果爱德当时不在,”她不安地挪动了下脚。“恐怕他是不会射偏的。”
他还能怎么回答呢?罗伊满脑子都是对爱德的感激和对自身大意的自责。他朝盖在被单下的年轻人皱了下眉。不知多少次熬夜学习炼金术积累下的黑眼圈在周围皮肤的对比下显得更深了。他的手指想上去将它们抹掉,但他克制住冲动。这不是他该做的,罗伊反复告诫自己。这不曾是他该做的,也永远不会是他该做的。
“中尉,请时刻与我保持联系。”他命令道。“巴顿仍然是个威胁。爱德可能会因坏了他的好事而成为新的目标。我可不希望一名国家炼金术师被人四处追杀。”
“了解。”霍克艾转身离去。罗伊听到她悄声与休斯和阿姆斯特朗说了些什么。
利莎可能要过好几个小时才回来。
罗伊十分清楚巴顿这个人。他清楚巴顿是怎样一个为了巩固自身地位而不择手段的人。这件事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的,罗伊暗自发誓。
暮色逐渐变成黑夜。一名护士进来叫醒了阿尔方斯,并建议他到床上休息。阿尔由于担忧和恐惧而精疲力竭,但很明显那不是他离开爱德的理由。“如果哥哥醒了怎么办?他需要我在这里。”
“我会去叫你。”罗伊向阿尔保证,尽管他自己也想就此休息。“你先去睡几小时,然后我们交换。这样总是会有人守着他的。”方法很简单,但对阿尔来说应该足够了吧。他可是说什么也不愿丢下哥哥的。
阿尔盯着他看了几秒;罗伊隐约觉得自己“上校”的面具正在脱落。估计这时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吧。
最终阿尔同意了,跟着护士去了隔壁的房间。
罗伊再次仰起头,用手按摩着后颈,微叹了一声。时间对他来说已不具有任何意义。他可能在这儿坐了几小时,也可能是几分钟。总之,他将一直在这儿等下去。他呆坐着,任凭意识被混乱的思绪淹没。恐惧像恼人的苍蝇般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旁低语。
罗伊已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亲眼目睹过一次次恐怖并能够毫不迟疑地播种死亡的男人。但这……这其中夹杂了太多……私人的情感,让他无法如往常一样思考。
他总是激励着爱德去为目标奋斗,却又总是在一旁默默地为少年扫除一些障碍。但这次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了。这次爱德必须独自去面对;而他,罗伊·马斯坦,只有无能地等待。
“爱德,回来。”他默念。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中回荡。“快回来。”
第三章
爱德脑中一片混沌。身子如在水中般无力。每次快要到达水面时便会被无形的力量压回水底。水中浮现出破碎的影像。是记忆,还是梦魇?它们向他逼近,但他却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身子如同失去右臂和左腿时虚弱和残废,拒绝回应大脑的控制。
痛楚像野兽般发狂地用尖牙撕咬啃食他的血肉和骨头。他想挣扎抵抗,但自身的弱点却像铁链般制约着他这个囚徒。下一阵疼痛稍微减轻了些。野兽似乎被什么驱赶。总算是能完整地呼一口气……
睡意逐渐退去,从黑暗中释放爱德的意识。他的思考像浮动的冰山般迟缓粗糙。他觉得自己正被推向岸边,只差一点儿便能抓住什么把自己快些拉上去。真实的痛感从淤肿和伤口处传来,意识飞快地恢复。
沉重的眼皮微微分开,但立刻因刺眼的(其实很昏暗)灯光而闭上。那束光线进一步刺激了后脑;爱德扭过头,试图躲避它。房间随着头的扭动旋转着,令他作呕。他用力吞咽了一下,但胃却更加危险地翻腾起来–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若是往常,在陌生环境里醒来的话,身体一定会立刻进入自卫状态吧。但现在他的反应神经却像是死了一样。他闻到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身子懒得动弹。被单的触感异常的粗糙和陌生,但至少是他与世界间的一道防线。
他歇了一会儿,再次打量起四周。这次房间没有晃动,老实地站在那里。很明显,自己在医院–灰白而单调的墙壁足以告诉他这么多。唯一有趣些的摆设似乎就是右边的窗子–至少能告诉他现在是黑夜。他能勉强分辨出树影和路灯。
空气中除了他缓慢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记忆随着窗外的雨滴逐渐苏醒。屋顶上的男人–倾盆大雨–枪–火烧火燎的疼痛---
爱德想动动他发麻的左臂,但当他一牵动肌肉,麻痹感立刻被痛楚所取代,啃噬着肋骨。他咬着牙,绷紧身子,直到穿透神经的疼痛平息下来。这次他改用右手。机械铠很快摸到厚实的纱布;它们一圈圈缠绕着身子,像是为了防止它碎裂一样。被手碰到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居然被白痴给击中。”爱德对自己发牢骚;他放下右臂,疲倦地朝天花板眨着眼。这可是他进军队以来第一次被子弹击中呐–这当然不包括机械铠–如果机械铠不算是身体的一部分的话。不过这也说得通。他在某种程度上还算是个孩子(虽然不愿承认),而任何人在拿枪指着小孩时都会迟疑一下的吧。当屋顶上那混蛋居然连半秒疑惑都没有。他简直就是乐在其中;恐怕在他从十二层高的屋顶上掉下去时都在享受那混杂着恐惧和兴奋的快感吧。
恶心。
不过自己还算是幸运的吧。爱德突然很感激机械铠。将身子拉回屋顶说不定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困难的事了-当然是指肉体上的。他早已习惯于万事依赖自己的身体,而对现在这种半废的、连最基本的力量都被剥夺的感觉不知所措。无法站立和行走,更别说把自己弄到医院去了。
话说回来,是谁……
…马斯坦。他想起匆忙的脚步声和惶恐的言语,还有按住伤口的手掌。那时的自己还想问些什么的,但却没那力气。送他过来的应该是阿姆斯特朗吧……自楼梯里昏迷到现在的记忆仍然一片空白。
那人是冲着罗伊去的;幸好被他及时阻止。整个事件像走马灯似的在脑中不断回放,令大脑加速运转起来。
到底是谁想至马斯坦于死地?或许他又是的确是个混蛋,但不会有人仅仅因他恼人就去把他给做了。难道他**谁的老婆,而那人来找他报仇?不对。若是复仇,那人也太冷静了。他杀起人来…
简直就像是家常便饭。
职业杀手。这念头在爱德脑中停留了一阵,但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少年实在想象不出这种为了金钱而随便结束别人性命的冷血动物居然真的存在于这世上。难道他就没有一点良心么?
视线边缘有些动静。爱德转向门。门上嵌着一条透明玻璃,透过它看到马斯坦和阿姆斯特朗在交谈。他辨别不出他们在说什么,但敢打赌那绝不是什么好事。阿姆斯特朗似乎处于因愤怒而爆发的极限,胡须乱翘,双眉紧锁。
罗伊则像抓着生命线一样捧着杯子,注视着腾腾热气。脸色阴森,耷拉着肩膀,头发像几天没梳般凌乱。他没穿军服,衬衫的袖子捋至肘腕。现在应该是深夜,他早该下班了,怎么还在这儿?
罗伊抬起头。两股视线相遇的一瞬,爱德觉得黑色瞳孔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感。那是喜悦吗?男人的动作改变了,不再失魂落魄。他与阿姆斯特朗又说了几句后起身推开房门。咖啡的香气稍微减弱了消毒水的存在。爱德像呼吸进更多那气味,但疼痛又一次袭来,令他不得不尽力止住呻吟。
“医生给你打过止痛药了。”罗伊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但由于你失血过多,他得控制剂量,最多也只能起到缓和的作用。”他仔细打量着爱德。“感觉如何?能想起发生了什么吗?”
“…我阻止你被杀,结果自己差点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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