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莫干山上有一间小宅,”两个人不知沉默了多久,廖长晞才缓慢地说,“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先住在那里,虽然屋子不大但基本上还算舒适,山上也很安静没有人会打扰你,”他停顿了片刻,再一次转过头来望着温风至,声音柔和地不可思议,“我也不会。”
温风至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他明白廖长晞的热情和包容都是有目的的,但他也并不惧怕偿还,况且他也没有准备把这个比自己年长的艺术家想的那么阴暗,毕竟他有什么企图的话昨天晚上就已经是最好的时机,没有必要放任喝醉了完全失去神志的自己在身边一整夜,再大费周章地陪自己浪费这一整个上午。
最后温风至还是抱着自己的所有行李住进了廖长晞的那间山间小宅里,风景的确非常怡人,是个适合静养或者创作的地方,廖长晞也说这是自己早年为了设计骨瓷所以跟两个英国的设计师在这里闭关了半年多,小宅的很多软装设计都是那两位英国设计师做的,虽然外面看起来古典,里面却很现代很简洁,让温风至一走进去就觉得非常喜欢。
虽然温风至也没有想好到底要逗留多久,但是他还是给亚特兰大的助手打了电话,说自己准备在中国画一些作品再回去,让他们这段时间可以去做别的工作,没有必要一直等着自己,他虽然说有工作室,但是国外的文化产业链条并没有国内这么严苛,他也只是为了卖画方便而自己申请了一个类似手工艺人的私人公司而已,助手全部都是临时雇佣的大学美术生,而他在美国也没有亲人和亲近的朋友,所以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自己在安排。
廖长晞帮他安顿好之后又带着他去山脚下吃饭,莫干山实际上仍然位于市区内部,所以只要下山就一切都很方便,温风至对于廖长晞的照顾非常感激,便转而说要请廖长晞吃东西,廖长晞也不推诿欣然接受,温风至便带着他去了上次何愿第一天带自己去的茶楼。
廖长晞对于温风至竟然知道这样的小店而非常惊讶,温风至也没有多说是何愿带自己来的,廖长晞性格随和更不会多问,两个人便相安无事地吃了一顿晚饭,酒足饭饱之后廖长晞说自己要去工作室看一下,并问温风至有没有兴趣。温风至早就听说过他传奇一般的事业,便颇有兴致地上了车。
路上廖长晞给他解释说自己近年在做的一直是丝绸生意,所以才又回到杭州来,而丝绸工艺复杂传统的丝绸设计性又很弱,所以他希望能在这种大家已经形成定式的服饰上创造出新的生命力来,温风至一字一句都认真听着,他再一次觉得廖长晞确实非常了不起,相比于很多人画画就画一辈子,他一直在做的是没有人做过的,真正有挑战性的事情。
廖长晞的工作室距离他的别墅并不远,是一个大写字楼的单层,主要做设计和印染工艺研究,他对温风至说自己的工厂实际上在苏州太湖附近,有机会可以带他去看看真正织绸是什么样的一件事,温风至觉得非常神奇,便答应了。
因为天已经黑了所以他的工作室里空无一人,廖长晞说他的员工算上他一共只有四个,还有一个是帮忙运送布料的司机,不过好在他们做的事情不算复杂,大部分的压力都在廖长晞身上,所以需要加班的也只有他而已。
廖长晞轻车熟路地将自己放在窗边的电脑打开,他虽然更习惯用笔作画但为了节省时间也不得不学会了数位屏的使用,而温风至直至今日还在一板一眼地使用画布和颜料,看廖长晞拿着一根黑色的像是钢笔一样的东西在显示器上滑动,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廖长晞注意到了他的惊讶,便将自己这几日正在画的一副图打开给他看,他们最近在研究一套新的布样,图案和花纹都是廖长晞一点一点画出来的,现在只画了三分之一还不到的内容,但即便是电子稿件也足见华丽和精美。
温风至看着那张图甚至恍惚那是真实的,便下意识伸出手去碰了一下。廖长晞给他介绍这种花纹是汉魏时期在民间工艺中流行过的云气纹,他们又将那种纹路重组优化了一些,然后用织绸的手法使其不需要印染就可以在布料中表现出来,这种布料用来制作衣服或者其他装饰物,在灯光或者自然光下,会因为布料抖动而产生出非常完美,如水流一般的的云气纹。
温风至虽然并没有听的很懂,但就从廖长晞的形容来看也一定是非常华美的作品,而廖长晞明白自己只是嘴上说恐怕没办法让对方明白,便又带着温风至去了旁边一间更大的屋子里,那间屋子没有摆放任何家具,靠窗的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很高的屋顶上纵横装了好多铁勾,下面挂着可以升降的竹竿,那些竹竿上挂着几条颜色各异的绸布,有一些一眼看上去就是薄如蝉翼的丝绸,还有另一些要厚重许多,显然便是缎了。
“我做这件事还没有很久,大多还在自己摸索,”廖长晞笑了笑,把离他们最近的那条提花绸降下来给温风至看,一面说着,“请了一些苏州织纱的工艺者,但是很多事情还是要亲力亲为。”
温风至看他将那条天青色印了繁复白色花纹的丝绸拿给自己,他的手的确非常粗糙,看得出做了很多事情并没有他的人看起来那么养尊处优,心里又是一瞬震动,便不经意抬起头看来看他的眼睛。
而或许恰恰是他那一瞬间的眼神让廖长晞突然决定把那个他原本觉得太过唐突的邀请说出口,于是他神色犹豫了片刻,在温风至重新低下头去抚摸那些花纹的时候用一种并不确信的语气说:“你想跟我一起吗?”
温风至整个人都僵硬了,他确定自己没有误解这句话的意思,但这句话本来就说的模棱两可,让他不敢多想,却又没有办法不去多想。
“我说的是一起做这些事情,”廖长晞不知道为什么也慌了,他很少有这样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温风至再次抬起头来脸上会带着嫌恶,便连忙解释,“因为我一个人做有些吃力,况且现在独立设计师都很喜欢这种特殊的布样,这是一片很大的蓝海,我不想跟你说能赚多少钱这样的事情,但如果你暂时没有别的工作安排,可以试一试……”
温风至动摇了,他很少有真正对于自己工作规划的自觉,一直以来只是觉得画画可以养活自己而自己也并不排斥画画所以就一直画了这些年,但要说有什么成就和造诣好像还距离很远,廖长晞的提议的确让他动摇,但接受这件事便意味着他要留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个城市很大但是艺术的圈子很小,他真的足够坚强能够面对接下来必然会发生的许多事情吗。
“我需要考虑一下。”最后他只能这么说,然而仅仅只是这样模糊的回答也足以让廖长晞欣喜不已,他又不厌其烦地夸赞了温风至的创造力和他必定可以做好这件事的预想,虽然是个接近中年身价不菲的艺术家,但他在这样的场合看上去却仍然极富鲜活的生命力,反观自己好像没有做成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却心如死水,离开工作室的时候温风至坐在廖长晞豪车的驾驶座上,不禁一阵苦笑。
因为入夜所以路上也很通畅,不多时车子就开到了山间小宅的门口,温风至与廖长晞道谢之后准备下车,却被后者伸出手来拉了一下,温风至诧异地回头,却看到廖长晞非常认真地望着他说:“你一定要考虑。”
温风至在那个极短的瞬间好像在廖长晞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人,那种认真却带着乞求的神色,并不卑微但非常灼热,像是一簇蓬勃的烈火,让他心尖滚烫。
“我会的。”他点了点头,一字一字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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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蒋京倓
10 蒋京倓
蒋京倓说一不二的性格钟海雨是很清楚的,但这并不代表她对于蒋京倓的安排不会予以反抗,而她用于反抗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借由何愿来做自己的挡箭牌,因为她看得出来何愿性格温吞不会拒绝,况且近来悦意的危机还没有完全渡过,他没有拒绝自己的胆量。
虽然钟海雨清楚这种做法有些卑鄙,但是她一来没有更好的人选,二来她也想借此探一下何愿的情况,所以在蒋京倓跟她说了周五的安排之后,便立即给何愿发去了消息。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消息先被叶新铎看到了,而何愿又因为陆邱桥的事情没有及时回复她,钟海雨一直等到当天下午都快要下班的时候,才忍不住又给何愿打了个电话。
那时候何愿正在办公室里对着之前买了《极光森林》影视改编权公司的解约邮件发愁,而叶新铎坐在窗边整理会议笔记,他听到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便伸手拿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着【宣乐钟经理】的字样,他虽然不太明白钟海雨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但还是接了。
钟海雨这个时候好像在户外,周围有风的声音,使得她的语句有些模糊,但情绪听上去还不错,饶有兴趣地问何愿今天是不是很忙。
何愿虽然并不讨厌她,但潜意识还是有些恐惧,姿态不由得放低了许多,像是汇报工作一样说没有没有不是很忙。
于是钟海雨便调笑说既然不忙为什么不回复我的消息?
何愿一头雾水地想自己好像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啊,但是又不好直接这么说怕造成什么误会,只能尴尬地沉默了近一分钟,才说自己好像是因为消息太多漏看了,实在不好意思。
钟海雨轻声笑了笑说没关系,那我在这直接问吧,你周五晚上有安排吗?
那句话很短并不难懂,何愿却认真思索了片刻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钟海雨的意思,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仅限于商场,彼此之间也只用敬语,这好像是钟海雨第一次用“你”来称呼他,何愿心里微妙地战栗了一下,却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就抬头向窗边的叶新铎看去。
而令他意外的是叶新铎也正看着自己,傍晚的红霞落在他的肩头和发顶,他沉默地向这边望过来,不动声色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些悲哀。
“没有。”他一面这样回答钟海雨,一面仍然盯着叶新铎看,但后者因为背对着窗外的光源,使得他的整张面孔都在渐渐暗下去的天光下渐渐看不清表情。
“那麻烦何总周五晚上七点来宣乐接我吧,”钟海雨又笑了笑,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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