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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第三个晚上了。你真当我是猪啊睡得那么沉,离得这么近这点动静都不知道?”身后陈怀远的声音由远及近,“说说看,为什么要晚上偷偷摸摸地出去?”问完的时候,人已经从背后贴上来了。

梁冬哥先是条件反射性地吓得僵住,但一想,本来就没打算真瞒住,随即又放松了下来,转身朝陈怀远道:“师座,这事我事先答应了怀秋,说还没找到人就不能告诉你。”大概因为不是在谈论公务,梁冬哥的用词很不正式,语气也平日里柔缓了很多。

陈怀远一听,知道自己前几天疑神疑鬼地怀疑错了,心下自责不已,嘴上却对梁冬哥不无埋怨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的?怀秋的事就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事。你怎么也跟他瞎起哄,硬要瞒着我,还搞得自己休息不好。”

梁冬哥晚上偷偷出去察,一是因为发现裴雅颂事情牵扯得比他想象中的大,在没有把握的前提下,还是暗中进行比较好,二则是为了用调查裴雅颂的事打掩护,方便跟组织的定期联络。情报人员在外,你的上峰如何知道你的近况,比如你去了哪里,是否被地方特工察觉,是否背叛组织,甚至是否还活着,这些都需要情报员通过一定渠道的定期或不定期回馈得知。同时你的上峰还会通过这种联络通知你更换的联络方式,根据指示调整你的工作任务,命令你转入休眠还是激活等等,不可能说让你潜伏在那里然后就当起甩手大爷什么都不管了就等着你发情报回来。而情报人员的上下线之间,很多并不是直接见面或者发电报递小纸条,尤其是保密级别比较高或者隐藏比较深的的那些人,但他们之间的联络并没有断过。

梁冬哥稍微犹豫了一下,觉得在这件事情既然被陈怀远撞破了,再瞒着也说不过去,于是便拉着陈怀远坐下来,就这么摸黑挨坐着,仔仔细细地把陈怀秋和裴雅颂的事情,他所知道的裴雅颂的背景,以及他自己的调查结果,一五一十地说给陈怀远听。陈怀远听了,觉得这是个机会。

“……这个张太敢开鸦片馆买福寿膏,还敢做拐卖妇女的勾当,我猜她背后肯定有所倚仗。”梁冬哥猜测道。

“她一个女人,所恃不过是夫家的势力。”

“那个张员外?”

“没错,张田铿是张迈的远房亲戚,张迈在黔军中是个势力人物,所以张田铿在乾定这里的胆子也大。”

“怪不得,我看这里对张太的民怨这么深,县政府却装聋作哑。”

“可你现在这么做也危险,一个人半夜三更的,万一出了危险我都没办法救你。”

“可那要怎么探听消息?”

“谁告诉你非要暗着来的?她张太不是开着门迎客么,我们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去?”

“师座!”梁冬哥下意识地扯上陈怀远的袖子。

“这么紧张干嘛?又不是真去当嫖客,我们可以……”

夜半无人,两人在黑灯瞎火的房间里轻声商谈。窗外银色的月光流淌进来,映在人身上,明暗的光影流转,显得温柔静谧。陈怀远挨得近了,把梁冬哥的身体半圈在自己怀里,只是梁冬哥正在为陈怀远的给他出的计划而兴奋不已,对陈怀远的亲昵之举浑然不觉。

“……这么说来,如果行动成功,就能把这群人一网打尽了!”梁冬哥两眼放光地看向陈怀远的,可随即又黯然,“但是这些人同气连枝一损皆损,现在说要发行流通券,不能跟他们公然翻脸,否则他们要是不合作,从中作梗,损失的还是老百姓。”

陈怀远倒是一点不担心,“我们不去敲打,他们也一样会闹。你看到昨天早上县政府和县金库的人的脸色没有?地头蛇当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龙了,你看,他们已经先出手了。”

“请柬?!”梁冬哥低声惊呼了一下,随即更加压低了声音道:“师座的意思是说,白天送来的那张请柬是让我们去赴鸿门宴?”

“鸿门宴不至于,请柬上说是私人小宴,但可以肯定,不是贿赂就是示威。”

“那,师座还打算去吗?”

“去,当然去,为什么不去?不仅要去,还要摆足了架子去。不仅我要去,你也要去。”

“我?”

“对,你也得去,到时候别站在我身后,也进酒席坐着。”

“这样……不合规矩吧。”

陈怀远轻笑了一声:“跟他们讲什么规矩?再说,我们之间还用讲规矩么。”

梁冬哥愣了一下,随即坐直了身体垂下眼睑:“规矩总还是要讲的,师座,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怀远看梁冬哥明显在逃避和自己对视,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柔声道:“冬哥,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我也不勉强你。但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拿你当我最亲近的人。以后出了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你和我,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明白吗?”陈怀远说着,揉了揉梁冬哥的脑袋。

梁冬哥因为对百团大战的观点不同而跟陈怀远发生争执时,碍于内线的身份,最多只能以一个同情共产党的中立者的观点去反驳,这也符合他一贯不左不右的立场,所以并没有引起陈怀远的怀疑,反而是让陈怀远觉得梁冬哥是个口无遮拦的热血青年,担心他祸从口出,更是对他加倍的管束和关照。但对于梁冬哥而言,这终于将他从对陈怀远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打醒,他真正认识到,他跟陈怀远在对抗日以外的其他事情的看法上,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只是单纯的内线倒也好,可偏偏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有了感情,偏偏感情还很深,梁冬哥自然有些无法接受。回到部队后,他便做什么都“公事公办”的态度,私下里对陈怀远能躲则躲能避就避。可如今陈怀远一句“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拿你当我最亲近的人”,让梁冬哥终于忍不住有些软化。

梁冬哥低下头,微微颔首,乖顺地应了:“明白了,师座。”

“咦?这条红的是什么?”梁冬哥此时没穿军装,藏青色的棉衣外套开着襟,一低头便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陈怀远看见上系着条红绳。

“红的?”梁冬哥有点莫名其妙。

陈怀远不等梁冬哥反应过来,凑到近前伸手解开他领口的扣子,伸手进他领子里从胸口处掏出一枚红绳系着的葫芦形玉佩:“玉佩?以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正是鹿彚芹送的刻了“撄宁”二字的玉佩。白色的软玉,在月色的照映下,发着迷蒙的白光。

梁冬哥傻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哦,这是在重庆的时候,一个朋友送的生日礼物。”

“哪个朋友?”陈怀远随口问道。

梁冬哥警觉:“是我在央大的一个学长送的。”

陈怀远一听什么央大什么学长,便想到那个尚际方,立马皱起来了眉头,酸道:“玉佩是男女之间送来定情的,哪有朋友之间送玉佩的?还刻了这么不着调的两个字。”

梁冬哥也不知道陈怀远在不满什么,只好胡乱解释道:“不管怎么说也是别人的一片心意。葫芦象征福禄,大概就是一般的祝人多福多禄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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