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远还想嫌弃一番,忽然想到自己还没送过梁冬哥什么生日礼物,之前在重庆的时候想买也没买下来,顿时心虚了。
“冬哥,明天,或者什么时候,你定个日子。”陈怀远拉着梁冬哥的双手,有些紧张和心虚道,“我们,我们去照相馆拍张照片留个念吧。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了,我们还没合过影呢。”
梁冬哥也不知道陈怀远哪里来的跳跃性思维,但不知道怎么的,心下一暖,笑着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梁冬哥去电报室拿电报,吴骢①“咦”了一声,问道:“懋晴,今天你怎么了心情这么好?”吴骢是戴彬的表亲,他虽然名义上是给梁冬哥当副手,但在梁冬哥当了甩手掌柜的以后,电报室基本上就他在负责
“诶?你怎么也这么说,刚才路上碰到苏副官的时候,他也这么说我。我今天难道哪里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吗?”
吴骢跟梁冬哥关系好,虽然是他的下级,但也敢打趣:“自从到了乾定,就见着你整天拉着脸。今天却是春风满面的样子,走路都带着飘,美得跟什么似的……谈恋爱了?”
梁冬哥先是一阵语塞,随即脸上便烧了起来,瞪眼佯怒道:“你没事瞎说什么!回去守你的电报机去。”言毕拿了电报赶紧走人。
陈怀远这时候应该还在吃早饭逛军营,梁冬哥拿了需要签字的文件、新到的电报通知、今天的几分报纸,抱着这一堆东西来到副官室,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开始整理和查看内容。
新四军出事了!
去年十月开始,国共双方就因为新四军的事情起了争执。国民党方面指责新四军不听指挥肆意扩张编制,挤压国军地盘等等,要求新四军移防江北。经过协商,共产党方面也接受了。双方都摆出一切都要维护一致抗日的大局的姿态。没想到现在,国军居然出兵伏击了新四军。②
日本人还没打跑,而新四军被打散,叶挺被扣。
梁冬哥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微翘的嘴角渐渐收平。他此时面无表情,眼神也古井无波,头脑异常的清醒,眼睛并没有在报纸上停留过多的时间,手上已经麻利地收拾好报纸并着手整理下一个文件。连梁冬哥自己都意外自己的心情居然会如此平静,平静到可怕。那个从百团大战后萦绕在心头的那团模糊的黑色阴影终于以一种残酷且狰狞的方式被证实了……直到他眼底最后的一丝挣扎和矛盾都彻底消退干净。
不管你陈怀远是什么身份,我亦拿你当我最亲近的人。
但是,我们终究信仰不同,走的是两条路。倘若你我终是无法避免走到同室操戈兵戎相见的那一步,则枉论亲近与否,你死我活,各为其主,孰能可饶?
梁冬哥拿着报纸和文件,像往常一样,往陈怀远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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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吴骢,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忘记他,此人最早在第十一章出现,是梁冬哥的副手。
②即皖南事变。
第三十五章 礼物
陈怀远看也不看就把梁冬哥递过来的文件都签了,然后拿起报纸扫了一眼,便皱起眉,指着报纸对梁冬哥道:“你看,你看,闹起来了吧?我说了你还不信。华北那么打,肯定要出事。这个宥叔仁也真是,去苏联读书读傻了?以前在讲武堂和黄埔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死脑筋的,他又不是不知道老头子那脾气。一百多个团,说起来是威风,也不看看现在两边什么局面。”叔仁是宥国全的字。
“师座的意思是,这个百团大战不该打?”梁冬哥本来还准备当空气的,结果还是不自知地张口问了。
陈怀远被梁冬哥的问题噎了一下,摇摇头,感慨道:“他们有这个实力却忍着故意不打,那就不是我认识的共产党了……可不管怎么说,反正现在他们是被老头子惦记上了,你说自己有也好没也好,老头子就是觉得共产党是在跟他抢地盘。原本我还想,之前苏北那边①出事的时候,如果共产党肯让一步也不至于闹得那么难看,可现在看来,也不是他们让不让的问题,两党之间毕竟有血仇,早已不复当年的亲密,国难当头则联合一心,稍有懈怠便内斗不止。”
梁冬哥嗫嚅了一会儿,本想问他谁对谁错,后有觉得这样太过明显,斟酌过后,小心试探道:“那师座觉得,两党以后会发展成什么局面?”
“局面?这谁说得准?只不过共产党表现出的成长力太过惊人,趁着现在实力还弱还没到能讨价还价的地步,少不得有人会动脑筋。”
梁冬哥对陈怀远的看法很好奇,接着追问道:“师座的意思是说,共产党现在的实力还不够跟我党讲价,暴露实力只会增加风险?可按照党部的说法,如果现在共产党表现出的实力足够跟我党讲价了,那岂不是反而意味着共产党之前都在保存实力,是真心抢地盘而不是真心抗日了吗?”
“没错,冬哥,你说对了,两边扯皮之下,就是这么个逻辑。”陈怀远早年左倾,党清的时候也幸运地在黄埔任教躲过一劫,加上他醉心军事,并不热衷于党争,他本人对共产党的看法,就显得相当耐人寻味,“其他党派都不成气候,主要是国共两党二选一,便是天然的竞争关系。更何况两党相互之间有血仇,一个说我要革你的命,一个说我要剿你的匪。给了编制②又能怎样?共产党也不是群傻子,自然不肯任凭我党压制。但不受控制的发展自身实力,此消彼长之下,以老头子对共产党的忌惮,现在肯定又开始惦记起剿匪了。什么主义之争,说白了都是权力之争……要说共产党有什么好,就是他们还知道是为了理想去夺权,而不是个人利益。”陈怀远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钦佩和羡慕,也带着一丝感叹和苦涩。
感慨如今的腐败和官僚主义的同时,陈怀远也有些惘然若失。毕竟当初,不管是国民党共产党,都是高喊着口号奔赴革命的,谁能想到现在国民党内谈革命色变呢?三十多岁的人了,比不得十几岁的时候参加游行发表演讲号召群众反抗压迫,也比不得二十多岁东征北伐一腔热血想要打倒军阀再造民国。他不得不承认,比起当初那个敢公然拍桌瞪眼闹学罢课的自己,如今的他已经被消磨了很多棱角。可他不服,也不甘,不服蒋介石所谓的“多作磨砺收敛脾气”的借口,不甘心自己年纪渐长却无所建树的现状。
陈怀远目光重新聚焦在梁冬哥身上,只见眼前的人目光清澈,脸庞稚气,个子高挑,腰杆笔直,挺拔得像颗小白杨树似的站在那里,像极了当初那个心怀理想踌躇满志的自己……陈怀远这么护着他宠着他,何尝不是也是为了留住自己心中那点仅剩的理想和天真?
陈怀远是甚至想,倘若有一天,他连冬哥都留不住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师座?师座你怎么了?”耳边传来梁冬哥关切的声音,“是不是头疼病又犯了?”
陈怀远这才回过神来:“哦,没事,冬哥,我没事,我在想问题。”说着掩饰性地端了手边的杯子抿了一口水。
梁冬哥还是有些不放心,皱着眉头上前一步,伸手抚上了陈怀远的额头,确定陈怀远没发烧后,才略微安下点心。可一看那杯子里是昨天剩下的隔夜茶水,又急了,一把从陈怀远手上夺过杯子,半是责备半是心疼道:“师座!大冬天的,隔夜的冷茶水也随便喝,喝出毛病来了怎么办?我就是把自己赔出去了都抵不了。”
陈怀远听了,戏谑地笑道:“你要把自己赔给我,保证什么病都能抵了。”
梁冬哥也没做他想,随口应道:“我已经是师座的人了,哪里赔得出第二个?”说着拿起杯子转身倒热水去了。
陈怀远本是想都逗梁冬哥的,没想到自己反而被梁冬哥弄了个大红脸。虽然知道梁冬哥只是单纯在说他是自己的手下,但心里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梁冬哥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回来放到桌上,抬头一看,又开始担心了:“师座,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卫生队看看,实在不行咱去医院,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总归不好。”
陈怀远忙否定:“没事,我没事,你回去吧。”
梁冬哥担心的看了陈怀远一眼,抱起一堆签署了的文件正要往外走。
“哎,冬哥,等等。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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