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家乡的亲戚,一个是手下的团长……”梁冬哥忽然觉得背后发凉,“有人要借中统的手对付先生!”
“可问题是,我派人核实过,苦主都确实存在。”尚际方对陈怀远的心理也挺矛盾,一面想只要陈怀远没事梁冬哥就没事,一面见梁冬哥一心都系在陈怀远身上的样子又很不乐意,想看陈怀远落魄出丑。他看梁冬哥忧心着急的样子,又邀功似的说:“也不知道谁想拿这些事做文章。这些其实都是小事,我要掩盖也很方便……”
“不,行初,你不能出手。”梁冬哥打断尚际方的话,“你说了,你被派过来,主要是针对流通券的事,说白了就是冲着先生来的。所以你不能开后门,否则就是因小失大。”
尚际方点头:“没错,这也是我所顾虑的。”
梁冬哥神色严肃,不紧不慢地分析起来:“现在有人要告陈竞吾和李志奇,这两个人,一个是先生安排进部队的同乡亲友,一个是受先生宠爱的部下,说白了,这两个人下了水,先生也别想摘清自己。如果事情告到预五师还好说,现在事情告到你这里,摆明了是要看你怎么处理。一种是你出手了,就是你跟先生鹬蚌相争,他们渔翁得利。结果就是预五师将交出手中的大权,中统,军队,地方势力,三方平衡。还有一种,如果你瞒下来了不出手,那些人跟周廉一气,周廉是沈立兴的人,他有办法把事情捅出去,到时候你跟先生就要被一锅端,黔西四县的权利重新回到那些人手中。”
梁冬哥越讲眼睛越亮,嘴上不停地说:“不止这些。那天你来接任,我去迎接,我跟你的交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所以,这些人算准了你不会出手,至少不会对先生翻脸。那么在他们看来,发生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周廉的那两个亲信是我杀的,周廉心里清楚。密码本如果外泄,我的嫌疑很大。他故意给你留下那些东西,我跟你的关系这么好,如果破解出来了,那么就可以断定我掌握了他们的密码本。刚刚我看了你那文件的前几行,全是跟左派人物有关的,所以,还有一点,行初,可能你的事情被怀疑了。”
房间里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半晌,尚际方才自嘲道:“真是难为他们了,如此煞费苦心。”
梁冬哥转身看向窗外,有些为难:“可这个局该怎么破?像你说的,陈竞吾强抢民财和李志奇殴打百姓的事情都是真的,并不是他们造谣……”
尚际方轻拍了两下梁冬哥的肩膀,安慰道:“昨天才告上来,我们的人也只是初步取证,不能断定。里面有多少猫腻和漏洞还不好说呢。”
梁冬哥点点头,按耐下心中的不安,转而道:“那你怎么办?那些文件……”
“那些文件不用理会。你连密码本都不用默给我。他算准了我会想办法翻译,我就偏不翻译。既然是密码本泄漏后留的,天知道是不是伪造的信息?我只用将这些文件打包寄给周廉就好了,他给我留个炸弹,我给他踢回去让他自己捧着玩!”尚际方显然对中统里的这类勾心斗角玩得十分熟练,“反正再过阵子,我也不跟他们玩了。”
“我跟吴教授打好了招呼,他到乾定应该也就在这几天。”梁冬哥点点头。
尚际方有些惊讶:“这么快?要不要我多呆会儿?你们在乾定敌人这么多……”
梁冬哥摇头,有些不舍地看着尚际方:“也不是很快,年底了,西南联大正好寒假,他们会在这里呆上一个月左右,一个月已经够夜长梦多了,你还想我怎么担惊受怕?我原先还担心你调任的理由不充分,既然你都安排好理由了,我给你帮把手,能离开,就尽快离开,不要回头,也不用担心我。我能帮到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以后一切看你自己,我就是想帮忙都帮不上了。”
“别这么说,说不定以后还是我帮你呢。”尚际方笑笑。
“说实话,我不知道你这次的选择是对是错。”梁冬哥走到沙发上坐下,把玩茶几上的杯子,眼睑垂下,没有看尚际方,“我们弄得这么秘密,还是被察觉出不对要试探你。你这一去,我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
尚际方走到梁冬哥身边坐下,把手伸到他的脸边,想摸上去,快碰到脸的时候又顿了一下,转而拍拍他的脸颊,故作淡然道:“你天天在陈怀远身边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真的想好了?”梁冬哥仍旧问。
尚际方向后靠在沙发上,长出一口气:“冬哥,这么多年跌跌撞撞,我想通了很多事情。虽然你当年总被我说革命态度不彻底,现在看来,你反而是最彻底的一个,虽然看起来温和,但实际上坚持的东西最多。而我,总是脑门一热,陷入偏执而不自知,现在看明白了,其实极左和极右都一样,偏执盲目,攻击性强,容易煽动,最后只会自我毁灭。”
“你当年也没全批评错,我确实是对国民党抱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跟着先生反而想通了。”梁冬哥也有些感慨,“我跟着下到基层视察,看到那些穷苦的百姓和士兵,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所发生的故事,看到国民党内部的腐化堕落,才真正体会到阶级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次,说到底,是地方资本势力在跟军政府夺权。他们想通过国民党内部的矛盾,借力打力。本质上,不管哪边都不是好东西。还记得蒋介石当年是怎么拿天津商会下手②的吗?但陈怀远是个好将军,至少现在这种情况下,权利在他手中是对百姓最为有利的。虽然我这话也算是变相支持独裁了……就像不管国共再怎么闹,国民党内再怎么分裂③,现在要抗日,非常时期,还是要扯蒋介石出来一样。”
虽然尚际方找梁冬哥来之前做足了准备,敢保证自己办公室这里隔墙没耳,但两人的交谈始终都还是压低了声音。本来有些感慨的话不适合说出来,不过不管是梁冬哥还是尚际方,憋着久了也确实需要倾诉一下。两人低声交谈了一阵,才若无其事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尚际方想起梁冬哥所谓的“现在是久别重逢,以后不能走这么近”,知道不会再有下次机会,以后梁冬哥跟他只能“公事公办”,便不想太早放人回司令部,拉着人逛起分区的办公地点来。
正逛着,从下面的工作站来了一个手下,朝尚际方和梁冬哥拍马屁,说永毕那边的草海有黑颈鹤看,问尚际方要不要去赏景。尚际方觉得不错,他见梁冬哥一边想去一边又挂心陈怀远的样子,没由来地气闷,便唆窜了梁冬哥去永毕,暗示他可以顺便去永毕调查陈竞吾的事情。见梁冬哥动摇了,便干脆着人给司令部带口信,然后拉着梁冬哥一起上车去永毕。
黔西四县中,乾定县在最东边,紧邻贵阳市,交通最便利,商业活动频繁,居民也最多。而永毕是最西边的一个县,在贵州省的边境上,再过去就是川南。这个县大部分地方都是深山老林,人口不多,大多集中在聚居的村落和寨子里,主要都是苗人和僮人。梁冬哥来了这里以后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陈竞吾会在这里出事这么久了司令部却一点都不知道了。永毕县内,政府的力量非常弱小,当地少数民族主要听从各自部落豪强首领的指挥。彼此之间还经常能打个仗什么的——虽然都是群架斗殴等级的。见到这等情景,梁冬哥反倒更加疑心个中有别情了。这种地方,陈竞吾是怎么做到“赊债赌博,勾结帮会分子,敲诈勒索强抢民财”的?
但毕竟语言不通身份不同,梁冬哥和尚际方虽然找了当地向导,但也不方便深入询问。况且这次说是来草海看冬景的,也没想过在当地耽搁太久。
永毕的草海③是个天然的高原淡水湖湿地,因为云贵高原是青藏高原向低海拔地区之间的过渡地带,很多候鸟在冬天会从青藏高原飞来过冬,不仅有稀罕的黑颈鹤,还有灰鹤、斑头雁等等。
本来是要在当地人家里过夜,第二天再去看的,可尚际方非拉着梁冬哥说要去草海看日出,梁冬哥想着,弄不好这是自己最后一次陪他,也便答应了下来。至于那个想跟着拍马屁的人,自然被丢在一边去了。
从温度上说,永毕的冬天本是不冷的,否则鸟儿也不会飞来过冬了。但对于人来说,却太过潮湿和阴冷了。梁冬哥披着毛毯,蜷坐在小船上,看尚际方一会儿摇船一会儿拔草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行初,你稳着点,跑前跑后的,船晃得厉害。”
“放心,我以前跟着我二叔在长江上捕过鱼……冬哥,难道你晕船?”
“没有,就叫你省着点力气,免得待会儿累了要睡觉,看不到日出。”
尚际方笑笑,也不反驳。这船是当地渔民那里借来的舢板小船,船上有网,他玩似的随便捞了两把。黎明到来之前的夜很沉,越冬的候鸟在休憩,偶尔有几只被尚际方惊醒,扑棱了几下翅膀飞开了。尚际方网了几头肥鱼上来后,大约也玩累了,便挨着梁冬哥坐下,安静地等日出。
“冬哥,还记得五年前,在钟山上,你也是这么坐着陪我看日出。”
梁冬哥扯了另一条毯子给尚际方披上:“那时候你要去苏联,我还没毕业。”
“是啊,谁能想到后来我竟然进了中统,更没想到最后,居然选择加入第三党④。”
梁冬哥手上一顿,低沉道:“行初,如果你真心想回来又怕不被接受,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加入第三党。更何况眼下,比起名义上统一战线的两党,第三党更是明着在被蒋介石追杀,连借口都不用找。现在第三党全部转入地下,几乎无法展开任何活动。哪怕吴教授也不是第三党的人,他也只是给你牵个线。这事最后能不能成,我都没有十分的把握。”
“我不是勉强自己,是想通了,我其实就是个左派小资产阶级,呵呵……”尚际方笑着靠在梁冬哥肩上,“你别担心我。真论要死,我也是死过几回的人,既然我还活着,就当老天爷认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倒是你,再过个月我就不在中统局了,你以后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让中统局的人抓住。至于军统,以陈怀远的地位和资历,保你完全没有问题,这个我倒是放心。”
“先生他……如果知道真相了,怕是第一个要杀我的人吧。”梁冬哥说起陈怀远,心中惆怅,抱膝缩成一团,“不过,比起死在特务手上,我情愿他亲手杀了我。”
“冬哥……”
“没事,从一开始,我就做好死在他手上的准备了,这是必要的觉悟。”唇上回忆起柔软的温存,梁冬哥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驱散萦绕在心头的那种忧伤,自己给自己打气道,“情况也未必那么坏。像你说的,谁能料到以后发生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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