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一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桌子,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天,令狐冲才硬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问道:“莫先生适才,这究竟是……”
莫大摇了摇手:“没什么,只是我瞧那孩子心事郁结,堵在心口里老不发泄出来,血脉气息不畅,时间一长对身子肯定大有损伤,就以乐曲为引,辅以内力,强行破开一个口子让他有个宣泄的契机,虽然乍看之下又是吐血又是心神不稳的,于他实是多有裨益的。”他瞄一眼令狐冲,了然道:“怎么,瞧你刚才在里面那架势,难不成还疑心我害你师弟吗?”
“不敢,不敢。”令狐冲嘻皮笑脸,“只是多日未见,莫先生于医术一道上眼看是颇有心得,在下倒是很好奇了。”
“呵呵,老弟过奖了。我这也是新学的手艺,本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只是胡琴音色本就哀凄,你那师弟心中郁结的又多是悲戚之情,再加上我曾听你说起他的事情,知道他百般愁绪的源头,故而多用南调,又兼他毕竟内力尚浅,这才奏功。若是令狐老弟你这般内力深厚的人物,怕是老头把弦一根根都拉断了也无济于事啊。”莫大如此谦虚着,脸上却是难掩小小的得色,“老夫云游至京师地界时,机缘巧合地认识了一位精通歧黄之术的小朋友,在他处盘桓多日,也不免耳濡目染了些。”
“哦,精通歧黄之术?能得莫大先生如此称赞,想必造诣不凡?不知与平一指平大夫相比如何?”令狐冲一个激灵,忙坐正身子追问。
莫大瞪他一眼:“平一指神医之号天下闻名,世上若有能出其右之人,岂会籍籍无名?”
“是,是,我一时失言了。”
“不过嘛……”莫大又捋了捋胡须,“他虽尚且未能超过平一指,但也差不多了。”
令狐冲哭笑不得,随即又敛容正色,给莫大杯中再斟上些茶。莫大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还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未等令狐冲开口便抢先道:“你是不是打算找人给你那小师弟治眼睛?”断筋难续,但这因毒失明未必没有救治之法,可早先令狐冲任盈盈二人便为林平之请过杭州当地的名医,他中毒日久,大夫也是面露难色。那时二人对林平之怨愤尚深,见大夫如此反应,也并不再上心了。但今时不同往日,令狐冲为林平之几可费尽心思。若真遇见了妙手回春的神医,能让林平之重见光明也勉强能算作一点补偿,令狐冲打的大概就是这么个主意。
“我那小朋友啊,居无定所的,也不知如今还在不在京师了。只是你们若要找他,最好还是去各大酒楼多多寻访,说不定会有些线索。”
“这倒奇了,一个大夫既不开医馆药铺,却也不是结庐避世,怎么竟像是个纨绔样子?要说是个公子哥也不对,哪有四处流浪的公子哥儿啊?”令狐冲不解。
莫大慢条斯理道:“你这小老弟,月余不见性子越发急了。我几时说这位小朋友是大夫了?”
“不是您说……”
“我只说这位小朋友精通医术,可没说他以此为生啊。”莫大觑见令狐冲微带恼怒又不好发作的样子,终于是将他戏耍够了,说道,“我这位小朋友姓贺,做的是走南闯北扮尽千般人演尽万般事的营生。再多的我却也不知,你们若是寻他,向酒楼戏园打听贺老板便了。我遇见他时是在京师浮生酒坊,但听闻他在一个地方最多待不过两三个月,想来已经是离开了。”
令狐冲暗暗记下,又想起平一指那“杀人名医”的名头来,不禁打了个寒噤,追问道:“只是不知这位贺小神医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喜好?万一无意之中得罪了他,岂不是大大糟糕?”这本领越大的人往往脾气越怪,还是事先打听好的为妙。
莫大刚想喝口茶,却发现杯中茶水已有些凉了,只得放下:“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这小朋友和气得紧,心肠也是很好的,只是为人有些小机灵,倒是颇似我那刘师弟。你若真能找见他,报我的名号他定会尽心。不过嘛,这位贺老板确是对孔方兄情有独钟,你若能再备上重礼,想来也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令狐冲千恩万谢地送了莫大回房,随即便开始盘算此事。若是延请此人,山高路远难免不出什么差池,但若送林平之入京,身边也无甚真正可信任之人,且少不得要传到盈盈的耳朵里。莫非……自己得亲自跑一趟?假托出门游山玩水,再想办法暗中把林平之带出去,以他观察哑仆所见,料来也不是会去多管的。如此看来,倒是可行。
他已经开始想着寄予盈盈的书信中该怎样说,对庄中诸人又如何交待。等筹划到如何将林平之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他才惊觉自己在干什么,这是在竭尽全力欺瞒盈盈啊!他,他怎么可以……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对了,莫大!便托莫大去办此事,自己也可放心许多,更不会觉有愧于盈盈。眼见夜色已深,也不好打扰客人休息,令狐冲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去拜上莫大,软磨硬泡总是请他应允此事才好。想罢,他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终于是睡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好觉。只是他若知道第二天早上,他神清气爽地走进莫大的客房时,只能见到一纸留书的话,怕是就连枕头都不敢沾了吧。
这个莫大,令狐冲暗恨一声,游迅叫什么滑不留手啊,这绰号分明应该给了这前任衡山掌门嘛。来无影去无踪的,任他什么凶险的情势都能把自己择个干净,这回早料到自个儿得摊上这苦差事,当机立断跑了个一干二净,片刻都不带犹豫的。
罢罢罢,天意如此!令狐冲认命地一拳砸在桌上,抖下梁上多少灰来,落在他脑袋上。他随意地拍了两记,一撩衣摆坐下来,提笔就给盈盈写信。若是幸运,真能寻得这位贺神医治好林平之的眼睛,那时自己再返回梅庄,向盈盈说明原委,她也就不会生多大的气了罢。
事不宜迟,当下他就着手收拾起行李来,除换洗衣物及日常所需之外,还带足了银票金叶子,想想不保险又拿了两件据说极贵重的玉饰——他自己当然是不懂的,还都是盈盈告诉他的——同丁坚详细讲了自己要出门游玩,归期不定。他又给冲虚、方证、仪清仪琳等人备了数箱礼物,眼看骑马是不行了,便用上了府中的大马车。马车装好行李就停在院中,只等夜深人静令狐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林平之带出来安排到车上,第二天清早便要启程。
第八章 旅程
整个过程中林平之难得的一言不发,听凭令狐冲将自己打横抱起带出了地牢,任他左一张褥子又一张软垫地铺着,又将自己东摆西摆以图能在一堆行李后头藏得更好。令狐冲被他这种不寻常的沉默弄得心里发毛,却也不能丢下他一个待在车里,只得陪他一块儿坐在大车里头,听得林平之呼吸渐匀,又过了一个时辰,眼见东方泛白是下人们起身的时候了,这才摸回了自个儿的屋里。
一切都如同他所料这般,瞒天过海地就这么离了梅庄。令狐冲掀开点车帘,见林平之已经醒了,便试图和他搭两句话:“你昨晚…睡得可还好?”
“不好,硌得慌。”
令狐冲倒是放了心,开口就这么呛人,看来还是个正常的林平之。
“好好好,是我对不住你,我向林公子赔罪。可我不是早向你说明白了,若是让下人们知道了,那就等于是让盈盈知道,她对你还有些误会,我且等日后再向她解释吧。”
林平之冷哼一声:“你这般费尽心思,瞒着你这位任大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忽觉失言,顿时住了口。
令狐冲却不知怎的,这些天来专喜欢逗他,故意接着他的口说道:“是什么?难不成我还敢有负于盈盈,另外藏起一个美娇娘么?林…公子你美倒是美,只怕跟这个娇字不能有半点联系,要说是辣椒的椒我还信。”
林平之听他出口近乎调戏,不禁愠怒起来,可听到最后一句辣椒云云又不免好笑,故意板着脸道:“上一个对我这般出言不逊的是余人彦,被我一匕首结果了性命。”
令狐冲正想着该怎么接他的话,却听林平之幽幽道:“你说,我要是当时能忍下来,是不是爹爹妈妈他们就不用死了?明明是我不好,为什么偏偏只有我活下来了?所有待我好的人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了,还不如,还不如当时便让我被余人彦杀了的好。是不是这世上的事,总是忍着的好?可我爹忍了一辈子,最后却那样惨死,这又是什么缘故?”
令狐冲一时语塞,半晌才回:“是我不好,你要是气不过,半点都不必忍着,尽可以骂我打还我,我,我总不会是余沧海那样人吧?”
“拜余沧海所赐,我如今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无友无朋。你若要学他,大概也就只好自杀了。”林平之有些出神。
令狐冲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明白林平之最后一句话里的意思,没来由的一阵高兴,用力扬了几下马鞭子,马儿吃痛顿时跑得快了许多,林平之在车中颠得厉害,支起胳膊稳住身子,气得吼道:“令狐冲你吃错药了啊?”
是夜,二人投在了一处小客栈里,令狐冲想了想,还是只要了一间客房,嘱咐了伙计稍等片刻,这才提起随身包袱长剑,回到大车里背起了林平之。两人不免都有些尴尬,可林平之如今的状况,根本连站立都做不到,更别提在别人的搀扶下走路了。二人大车赶路,不便准备轮椅,而林平之上臂筋脉俱断,也根本用不得拐杖,只好倚仗令狐冲。他有几丝头发因为旅途颠簸散乱开来,轻飘飘地搭在令狐冲颈间,叫后者痒得很。
令狐冲来到房间,先轻手轻脚地扶林平之在床上躺好,嘱咐了店小二烧上两桶洗澡水来,又私下里给人添了几角碎银子。伙计收了银子,忙不迭地答应着,眼睛不住往床上那位紫衣客官那儿撒么,心里嘀咕这姑娘真是美得天仙下凡,可怎么身量竟比这身边的公子还要高上些。令狐冲见他眼神,一边说着要油灯不要蜡烛,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床边移了半步挡住他的视线。伙计也是个乖觉的,连忙借着准备洗澡水的理由退了出去,临了还问是不是要备些饭食,令狐冲要他随便弄两个清淡小菜,就把他打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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