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千张眼疾手快扶住他,见周迁满面疲色,忍不住道:“周老弟,不是老哥我说你,你这脑子再好使,身手跟不上也不行啊!还是得多练练!”
周迁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从背后取下包裹交到尉迟手中。尉迟见他累得厉害,立刻命邝照带周迁去厢房休息。此时已近放衙时分,尉迟真金略一思忖,决定将周迁带来的东西带回家中查看,令大理寺众人今晚好生休整,明日听候安排。
见尉迟拎着个灰扑扑的包裹便回来了,东来脑中灵光乍现一闪,顿时惊喜道:“师父,这是周大哥从扬州带来的?”
尉迟见东来满脸跃跃欲试,笑着将包裹递给他,接过徒弟地给自己的热巾:“拿去放好,用完晚饭咱们一起看看。”
“是!大人!”东来响亮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抱在怀里,一叠声儿唤仆人们赶紧上菜。尉迟擦好脸,见小徒弟满眼热切地盯着怀中物件,恨不得现在就解开来看个究竟的样子,立刻用力咳嗽几声,沉下脸道:“毛毛躁躁地,像什么样子?东来你要记住,办案,最重要的是要冷静!”见东来乖乖应是,努力按捺住心头激动,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摸摸徒弟的头:“待会儿好好吃饭,别边吃边想,狼吞虎咽地对身体不好。”
二人简单用完晚饭便去了书房,东来将包裹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资料,上面密密的蝇头小楷,正是周迁字迹,记录下他在扬州查访之事。
“周大哥真是心细如毫。”东来赞叹一声,见师父眼中亦是赞许之意,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定要比周迁还做得出色。他取出资料,与尉迟并排坐于桌边,一同观看。
“谢敦,扬州人氏,其父谢遥曾为江南首富,生意遍及海外。谢遥家中人丁单薄,膝下只有二子,长子谢敦,正室陆氏所出,次子谢敏,家中新罗婢所出。扬州老人皆云谢敦为人重信,极得谢遥喜爱,谢敏好眠花宿柳,为父亲所不喜。十五年前,谢遥携家小往山间别院观赏雪景时,屋宅走火,全家上下三十六口死于火中。谢敏因之前伤了腿,留在祖宅中幸免于难。”
“陆宗南,扬州人氏,家中本豪阔,其妹陆氏嫁予谢敦为妻。陆宗南之父亡故后,子弟数人不善经营,家中境况一落千丈。谢家出事后,谢敏与陆宗南、罗威、朱昆平分谢氏家产。之后罗威、朱昆、谢敏迁居他方,陆宗南仍住原宅。十一年前陆宗南随友人往钱塘观潮,不慎落入水中身亡,余一妻孟氏,一子陆诚。”
“罗威、朱昆,扬州人氏,其父均为谢遥做活。三十余年前谢遥出海行商,途遇海盗行凶,二人拼死救出谢遥后伤重而亡。谢遥便收二人之子罗威、朱昆为义子,待之有如亲生。二十年前谢敦亡故后,此二人先后迁居他乡。”
“询问当年扬州府衙旧吏十数人,均言当日谢家出事后,府衙曾派人往别院探查,因风雪难行,衙役们赶到时院落已烧为废墟,尸身辨认极为困难。其中有七人提及,别院中一共只找到焦尸三十五具,仵作反复验查,谢敦之女谢氏芸娘不在其中。”
“陆宗南之子陆诚,二十年前突然疯癫。询问其母孟氏,言陆诚与谢氏芸娘曾有婚约,两人自幼相识,感情极好。谢家罹难前夕,陆诚曾偷告母亲,离家去寻谢芸娘,之后被发现遍体伤痕昏厥在山间,醒来已然神智全失,疯狂难制,只得将其用铁链拴在院中。”
“前往探视陆诚,其人大多时候状似痴傻,口中喃喃,细听数刻,分辨出‘火’‘死’‘芸娘’‘跑’等字,偶尔疯病发作,狂呼挣扎不止,不住嘶叫‘芸娘不要’。孟氏哭泣不止,云其子自二十年前至今一直如此,延医问药皆无用处。”
“于陆宅求得谢氏芸娘小像一张,为昔日定亲所留,附于后。”
东来取来画卷轻轻展开,绘于纸上的美貌女子便缓缓呈现在师徒二人面前。
“啪嗒”一声,画卷掉在地上。尉迟与东来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小像——
若忽略画中人温婉羞涩的神态,这眉眼五官,分明就是周国公府那只鲛人!
沉默片刻,尉迟真金转身去取兵器,待他收拾利落时,却发现裴东来也已全副武装站在他跟前,不等他发话便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先一步闪出门去。
还差一条街,便见前方乱哄哄,一队队豪奴正打着灯笼四下呼喝。东来细听一番,怒道:“周国公养的这帮废物!那鲛人不见了在街上找什么?难道她还能用鱼尾巴跑这么远吗?”
师徒俩不再理会这些人,直接来到周国公府邸。府中已是灯火通明,原本盛满水安置鲛人的琉璃盆已化为碎片,水洒了一地,那总管打扮的男人正声嘶力竭地喊着:“究竟是谁偷走了鲛人!你们还不快找!找不到鲛人,国公爷的怒气咱们谁也担不起!”
“水色略浊,”尉迟目光落在庭院一侧的池塘中,“周国公府这池塘是活水,她定是沿水路进出。”
“洛阳水路皆通运河,莫非她要逃走?”
“追!“
行至半路河边,尉迟突然停下步伐,将东来拦住:”东来,你听到什么?”
东来侧耳倾听,“师父,是她!”从右方隐隐传来的歌声,悠扬魅惑,正是鲛人之曲!
两人加快步伐赶了过去,正撞见那鲛人从运河中缓缓爬出,攀上一户人家的门槛,将门推开。尉迟摘下腰间银薰射去,鲛人一把将银球挥开,转脸冷冷盯着他们。
“难怪罗府众人死时面带笑容,周围邻居也没有什么发现。是你先用妖曲迷惑了众人心智?”尉迟拔刀在手,不着痕迹地将东来挡在身后,肃然问道。
鲛人咯咯轻笑:“我不过是有些好奇,想进这户人家看看。我又不认识那什么罗府的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你真不认识?”尉迟冷笑一声:“这户人家,与罗家也有些关系,罗威外室齐氏住在这里,家中还有她与罗威的私生子。罗府死绝后,她曾来大理寺要求分得遗产……若本官料得不错,你这是要斩草除根。是也不是?谢、芸、娘?”
鲛人勃然变色:“你是何人?”
“本官大理寺少卿,尉迟真金。”
“你倒是个精明的,”谢芸娘冷冷打量他:“可二十年前的扬州,却只有个糊涂官。”
“二十年前谢家三十五口罹难,你在何处?”
“我在何处?”谢芸娘冷冷看着他:“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用?”
“本官再问你,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一夜疯癫的陆诚?”
“诚哥……”谢芸娘一双妙目看着天边银月,竟是痴了:“二十年前,阿翁我们去别院赏雪,诚哥偷偷来找我,我便跟他悄悄溜了出去。诚哥说他近日总觉有些心惊肉跳,见到我才觉宽心不少。我们正聊得开心,突然别院就烧了起来……诚哥赶紧带着我往回跑,却在门口遇见祖父的两位义子、敏叔父和大舅父,他们浑身是血,正哈哈大笑……他们瞧见了我们,满脸凶相地走过来,说要将我一起杀了。诚哥吓坏了,拖着我就往山里跑,可是我们不认得路,逃到了悬崖边上……诚哥跪在地上求他爹发发慈悲,饶我一命,却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一狠心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泪珠不断从她脸颊滑下,落地化为明珠。
东来忍不住问道:“你既是人,怎么又变成了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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