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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芸娘恍惚道:“那日我坠下悬崖,崖底本有一汪浅潭,那年冬日甚冷,潭水结了厚厚的冰,我便摔在那冰层之上。我伤得很重,趴在冰上动弹不得,七窍都在流血。我知道我是要死了……就在那时,我看见自己映在冰上的影子,她自己动了起来,她开始张口说话,问我甘不甘心就此死去……”她突然激动起来:“我不甘心!我当然不甘心!我对她说,就算变成妖魔,就算生不如死,我也一定要报这血海深仇!呵呵呵呵……”她放声大笑,“从那一刻起,我的身体开始变化,开始的时候我很害怕,可是随着变化越来越大,我的力量便越来越强,连钱塘潮水,都不得不听我号令!”鲛人的双眼睛慢慢充血,鱼尾急躁地在地面拖曳:“可这些人狡猾得很,他们离开了扬州,我找了好久好久,从这一条河到那一条河,几千几万里地找,终于找到了他们!他们害死我全家,就得用全家来陪葬!”

尉迟警醒,见谢芸娘目光逐渐变得浑浊,原本金红色的鱼尾如浸血般转为红色,立刻将刀挥出,劈开几片疾射向自己的鳞片。鲛人一击不中,双臂发力便向前扑去,意欲回到水中。尉迟见状,飞身上前与她缠斗在一处。

一近身尉迟便发现,鲛人并不像清秋子那般刀枪不入,只要害部位有极坚硬的鳞片覆盖,其余肌肤与人无异,便改了招式,刀刀往薄弱处招呼。但鲛人动作却极为灵敏,难以捕捉,几十招下来只划出七八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尉迟微觉吃力,谢芸娘面上已满是震惊,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日会如此狼狈,即使不在水中,她的迅捷凡人也远不能比,之前若非想找到仇人,她也不会故意被人抓住。

运河已近在咫尺,却不能寸进,鲛人怒啸一声,双手成爪抓住尉迟双刀,不顾掌中鲜血淋漓,抵着尉迟向前冲去,却在即将入水时肩头剧痛,竟是被她忽略的那个半大少年扑了上来,一刀从左肩贯入,右腹刺出!

谢芸娘发出凄厉惨嚎,鲛人心脏位于胸腔正中,这一刀正是贯穿了她的心脏。心脏既破,鲛人便不能再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甩尾将来不及将刀拔出的白子拍入河中。

“东来!”尉迟真金原本镇静的面容瞬间扭曲,他眼睁睁看着裴东来落水却来不及伸出双手拉住他,一时间恐惧几乎没顶。他想也不想就松开双刀扑进水里,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东来,你绝不能出事!

越来越暗了,东来在水下定定看向上方的天空。鲛人的濒死一击极其凶悍,仿佛要将他整个身体拍碎。他艰难地摆动身体想浮上去,却力不从心。

可是我还没见到师父最后一面,将肺部压榨一空的瞬间他想,这么不甘心地死去的话,我会不会变成又一只鲛人?

这荒诞的念头刚从脑海闪过,他便感到一只条有力的胳膊牢牢搂住了自己的腰。水中的视线已经模糊,他只能分辨出有熟悉的手抬起了他的脸,然后唇上一暖,有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顶开他的牙关,渡入活命的气息。

师父找到我了,裴东来心中一松,整个人都懈怠下来,闭上双眼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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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始觉海非深

夜半,太医署。

虽近日宫中贵人均无甚不适,当值太医甄泉仍早早将各种应急方药备好,以防万一。见时至三更仍无内宦传诊,甄泉料想今夜应无大事,便教学徒们将太医署大门虚掩,让他们各自寻个角落休息,却千万不能睡得太沉,自己也歪在榻上打起盹来。

正在朦胧之间,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众人纷纷惊醒爬起,便看到一名黑衣红发的男子抱着人冲进大屋,连声唤太医。

甄泉已有些年纪,行动难免迟缓些,刚坐起来答了句老夫在此,那男子便冲了过来。老太医一抬眼,见来人全身湿透,面上黑白交错,又生得红发蓝眼,顿时吓了一大跳,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只见他将怀中人平放在榻上,原来是个十五六岁年纪的白子,浑身透湿昏迷不醒,面色泛着微青,连胸前起伏都显得孱弱。甄泉医者慈心,赶忙上前为他诊治。

尉迟正满脸紧张地看着老太医为东来细细切脉,脚步声传来,他转身看见静儿匆匆赶了过来。尉迟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静儿点点头,担心地看了东来一眼,便跟着尉迟来到医署们外细谈。

“师父,”静儿将金牌交还尉迟:“方才殿中来不及细说,皇后娘娘让我来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尉迟将鲛人之事细细说与她听,“……之后附近有更夫经过,我便拦下他二人,令一人看守鲛人尸身,一人去大理寺报案,应无差错。只有一事,鲛人出自周国公府,此时洛阳人尽皆知,蔡廖等人向来爱与皇后作对,想必会借此生事。你还是速速回去,将此事禀告皇后为好。”

“嗯。”静儿点点头,肃然道:“那我先回去了,师父也快去看看东来吧。”

尉迟微一颔首,转身回到太医署中,甄泉已查验完东来伤势,正支使着学徒们拾掇药材。

“太医,他怎么样?”尉迟接过甄泉唤人取来的衣物,为东来换上,又为他细细盖上被子。

“皮肉伤得不轻,背后淤血尤其厉害,内腑也被震伤,”老太医皱眉道:“不过这孩子身体底子不错,不曾伤了骨头,内伤也不算很重,只要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便能无碍。”他抚抚胡须,将包好的药材一一指明:“我方才已为他施过针,今天先不用药,明天再开始熬药服用。这几包,头三天服用,让他将体内淤血吐出。这几包,三日之后内服,调养内伤。这几包,熬成膏药贴在背上,一日换一贴,七日便可。还有这几包,内伤无碍后喝上半月便可,补养气血。唔,若有上年份的好药材,也可以炖给他吃。”

“多谢太医,”尉迟拱手谢过,小心翼翼地将东来连被抱起。甄泉见他不便,忙拿了医牌给那学徒,让他拿着药送二人出去。尉迟感激谢过,行至宫门处,却一名内侍牵着马车候在门外,道是皇后命他从太仆寺调来车马静候二人。尉迟请他将药包放入车中,谢过送药之人,这才抱着徒弟坐入车中。

值宿本是十分无趣的差事,今日难得有朋友在,邝煦正拉着周迁下棋打发时间,门房却进来禀报有人报案。

“这个时候还有人报案?”两人匆匆赶到堂前,却是个更夫打扮的中年人,举着枚莲花腰牌,说是一位红发蓝眼,分不清黑白的大人命他前来,与他一起的伴当正在运河边看着嫌犯尸体——是个鲛人。

两名寺丞商量片刻,由周迁带人跟这更夫去将尸体运回,邝煦则去知会寺卿蔡大人一声。

邝煦前去蔡府,却吃了个闭门羹,一时心头微怒。思及昔年尉迟大人还不在寺中,整个大理寺都是蔡廖的一言堂,蔡廖不喜办案,常常胡乱结案,如他和薄千张这种肯认真办案的手下反被他不喜,数年难得升迁,大理寺众人也在百姓面前抬不起头来。直到尉迟突然调任大理寺正,情况才慢慢好起来。

“府内有光亮,明明主人尚未安歇,却让门房打发我,必然有什么蹊跷。”邝煦思量一番,下了决心:“进去看看,姓蔡的究竟在干什么!”

悄爬上墙头,见左右无人,邝煦打个骨碌滚入院中,一路躲开仆婢,渐渐靠近亮着灯的书房。

刚弯腰走到书房窗下,便听到有人大笑道:“好,好!蔡兄此计甚妙,如今武氏跋扈,她外甥周国公就敢令豪奴扰乱宵禁,今日如此,日后岂非要带兵逼宫?”

又有人道:“不如现在就共拟一道奏折,声讨武氏身为皇后却不知约束亲族,败坏风纪,不配为国母,明日朝会上当众宣读!”

“王爷英明!就算武氏能干预朝政,却不能在朝会上堵住悠悠众口!”

“哈哈哈哈,如能重创武氏,那蔡兄便不必再受那鲜卑儿的嫌气,又可重新将大理寺置于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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