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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晓拂恍惚间没听到,一副谁也拿捏不住的样子,束发用的烟霞色发带搭在肩上。他不是没心思,而是心思太盛。没来由地被拎来还传了太医,他左右想不出这闹哪一出,既然多说多错,索性一句不说。祁谟见他不答,眉头一松,朝牧白说了。

“他今年虚岁十四,还小呢,按着十三算吧。”

“孤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祁谟坐立于八宝仙人桌前,推了个羊脂色的小碟子过去,“孤叫你来,是要问问你能否做得来孤的舌头。”

看着众人都下去了,廖晓拂身上那股子八千岁的雏形才散去。太子知道小福子不是个善茬儿,八千岁那个位子可不是没心肝的人能坐。哪怕他现在还十四不到,可一旦让他缓过气,小福子照样是人精儿一个。

“来,替孤尝尝这碟子芸豆卷,这上面撒了酸梅丝,孤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正爱吃。”

主子坐着,廖晓拂必定是站着的。一听要试菜,他立马从食盒最下层的小夹屉里取出细细尖尖的针筷,弯着腰用左手将芸豆卷儿切成四份,先用银针试,待银针依旧再亲自入口。这是在试毒物之外的脏东西呢。

只因宫中作害人的玩意儿多了去了,银针试不出来的,都要小公公们亲自来办。

“回殿下,吃食无异,殿下可以用了。”廖晓拂细细试过,毕竟是钟鼓司待过的人,一身的规矩极佳,不像试毒竟像在品茗仙茶。

祁谟尝了一口,笑道:“有那么好吃吗?方才看你面容苦苦的,也不与孤多言,可是饿着了?”

“回殿下,奴才不饿。”廖晓拂直直地站着,低着头,眉间蹙起一条纤细的竖纹,绞尽脑汁地想不通,自高而下看着祁谟,眼睑浅浅地垂着,“殿下仁厚,为奴才请了太医,又给了个小宫女。小福子无德无能,斗胆请问……殿下究竟为何急着把奴才召来?”

祁谟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能直说,总不好告诉小福子,上一世你我死在一处了,死前你还将心中苦恋全说了,做了一辈子张狂无忌的八千岁最后还不肯走,誓要为孤陪葬。

想着祁谟不禁噗嗤笑了,一肚子话也烟消云散,道:“请太医是为你救治,将来行走于宫中,折着手怕你觉得自己不好看。那小丫头也先用着,动水的活先省了,让她去做。其余你不必多问,孤叫你来自有用处。现在孤只问你,若孤要走争储之路你敢不敢相陪?”

“殿下!”廖晓拂惊出一身冷汗,淡淡的眉梢吊得高高的,压下嗓音来,“殿下……隔墙有耳,殿下慎言。”

祁谟嘴角上挑,这小奴才当真有意思,明明像冰雕一般,又为自己这一句话急红了脸,想必自有千张面孔,各个都有不同,应当尽收眼底细细观赏一番。

“你也知道隔墙有耳?孤不怕你多想,这太子殿的耳朵多了去了,除了你,孤一个不信。这是条舔刀尖儿的路,若你愿意就留下近身伺候,若不愿意孤自会待你伤好送你回去,安排你去凤鸾殿当差。”

小福子眼睛里稍纵即逝的喜悦被祁谟逮个正着。他肤色浅,连眉毛都浅一些。祁谟又说:“孤不逼你,今夜你宿在孤这里,过几日再答复。”

廖晓拂的身子像生了根一样站住,冰雕似的。“奴才廖小福谢殿下恩典,自然是愿意的!”他低着头给祁谟行礼,用衣袖遮住眼中湿湿热热的笑意。太子看人极准,廖晓拂就是个爱哭的。

“起来吧,礼数这样周全,和孤不必多礼。过来,再替孤试试那道莲子鸡丝。”祁谟扯了他的衣袖几次,才将小福子僵硬地拽近了些,命他坐在椅上,又说:“往后你就是孤的舌头。今日所说并非妄言,会对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速度会是日更,如果当日没更,隔天会双更补上。谢谢支持。

第6章

几日过后,皇上要纳新人的消息传到太子殿,祁谟正差了人从光化寺大宝殿回来。王过福近两日得闲,笑呵呵地把东西承上来,端看是个用玉面佛袈裟裹住的紫檀匣子。祁谟当着王过福的面打开验视,只见匣子里放的是本破了边角的经书。

王过福了然,知道是个不用上报的物件儿,领了自己和下人的赏,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祁谟不经意地翻着经书,自己是没把这东西当成什么宝的。此乃大宝殿先主持还未开悟时留下的一份地藏菩萨本愿经拓本,一直存在大师圆寂后的金身之下。此拓本虽然难得,可大宝殿中存放的珍稀经书犹如过江之鲫,由此算不得有多么贵重。

但贵重不贵重不是旁人说了算,要看谁人求此物。皇祖母入宫前曾与大师有一面之缘,数次入宝殿求问佛法。后来多宫争储,皇祖母贵为中宫扶持新帝,心中大有不安。还是这位大师亲自请皇太后入光化寺一聚,开解一二,点悟了有摄政之嫌的皇太后。

种种因缘在前,大师现已圆寂,想必这份拓本在皇祖母心中分量在太合殿能争一二。祁谟若不是经历过一世,必然也是不知皇祖母有这一段佛缘。上一世重阳候府为祝皇太后大寿康健,就是请太子伴读苏青松入寺求出了此本经书。苏青松私下与祁谟交心相谈,自是把这些缘由告于了太子。

祁谟摆手,早在一旁候着的廖晓拂适时上前,用清水净过的左手将紫檀匣盖合住,往镶了珠片的储物斗最上层的宝格子里放置好。

现下廖晓拂已经划了名册,正经八百地在太子眼前当差,官职升了一等,近身服侍,只觉得这几日像梦一般。烟青色的公公常服一穿,腰间被墨色的束带紧紧箍住,尽管头上脸上不施粉黛,只戴一顶单色皂纱笼乌丝的双丘内侍帽,竟把廖晓拂衬得不食人间烟火了几分。

“你话倒是少,就不问问你主子这里面的经书有什么名堂?”祁谟拿起一卷书册,慵懒斜靠在榻上。这几日的日头毒,祁谟便用身子不适推脱了大小邀约,就连文课也不去露个面,大多时就歇在太子殿里,细细谋划了今后。殿中蕴热,祁谟只穿了舒适小衫,领口微敞,借着姿势袒露出结实的胸口,配上那幅不动声色的帝王相,颇有说书人口中夺命书生的样貌。

廖晓拂看惊了,埋下头去,心口乱跳。自己五岁净身,是去了阳势的人,无性无别,能在太子面前得脸已是上等福气,再贪看就是不识抬举了。

“回殿下,奴才只做份内的事,主子的事由不得猜测,更不许过问。”

祁谟看小福子抿着嘴角,下唇干裂,知道这是个规矩极多的小公公,殿前当职不吃不喝不解手,便把书卷一放。

“孤有些渴了,你沏杯茶来。”

廖晓拂应了声,去旁边捧了个白玉茶杯,说道:“一炷香前奴才刚煮好的龙甲毛峰,是殿下喝惯了的,温着正好,殿下尝尝。”

碧中泛金的茶汤里毛峰显露,闻之香气如兰,小福子那份对他独有的细心让祁谟很是欣喜。“你到不错,来了不到十日,把孤的脾气摸了个清,伺候起来比旁人舒坦得多。若是没了你怕是孤以后要不适应了。”

“回太子殿下,奴才并无猜测的心,只是……”

“急什么?孤又没怪你。”祁谟将茶盏递回,推了一推道:“孤在太子殿待了这么久,别说相信谁,就是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太子又如何了?太子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罢了。孤见惯了有礼奉承的人,便是和你待在一处无须那样多心。太子又不是冷血罗刹,也想不必设防地被人暖着,惦记着。除了母后,孤也想听听你多说些话。”

廖晓拂的脑袋一低。“这……殿下,奴才不敢。”

“罢了,你不愿与孤多说也无妨,不欺负你。”祁谟百般无奈,笑道:“先替你主子尝尝这盏茶,一盏不够就多尝几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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