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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晓拂听了当即就先跪下了,膝盖直愣愣磕在蒲团上,以面贴地。太后此问来得凶险,刁钻难圆,说主子的事一点儿不知情就怪了,太子殿不可能没有皇太后的手下。如实说也是不行,廖晓拂还未与祁谟商量过话,一股脑儿招了怕是要坏了太子的事。

“小福子怎得傻了?皇祖母看得起你,要你说你便说了就是。”祁谟圆了个场面,面露难色朝太后说道,“还请皇祖母勿怪,这小公公是孙儿刚带在身边的,规矩好可年岁小了些,想是第一次来这太合殿,手脚都拘着了。”

此话说得极慢,一字一句全是拖延,祁谟心里转着百种对策,如同一鼎烧得通红爆裂的炼丹炉,心焦难耐。只后悔当日不想将小福子扯进来伤他神思,误他养伤。如此看来不想扯进来也无法了,凡是和他扯上关系的人早已深陷泥潭,不思也得思了。

“奴才遵命。”廖晓拂看着地板里嵌着的金砖,数次要张口,急得没法,两个膝盖来回交替换力,“禀皇太后,奴才……这……这件事……”

太后摸了摸凤于九天步摇,说道:“究竟如何你说便是了,你主子若是犯错,哀家替你做主。”

“奴才……禀皇太后,这事其实、其实是……”廖晓拂红着眼一抬头,不看太后,竟是直直扑到太子腿上去了,扒着祁谟的膝盖一通嘶哑痛哭,“殿下!这事奴才就说使不得了!殿下不听……小福子是个奴才,说话没分量也就算了,可这事要让奴才如何与太后娘娘说啊!奴才没劝住自己主子是罪该万死了……”

皇太后被小福子突如其来一场哭戏怔了,这事原本蹊跷,不急不缓喊道:“哀家叫你说,你哭作甚!”

小福子含着泪抹了把眼角,可怜兮兮的。祁谟倒是刹那心静如水,只想发笑。这小东西,果然是个成了精的。只是这哭戏也太顺畅了,眼睛一红几滴泪珠子就恰到好处滚出来,不亏生了颗小巧的泪痣在脸上。

“太后有所不知……这经书的来历奴才确确实实是不知道,奴才刚到殿前服侍,每日战战兢兢的,生怕摸错了门路……殿下仁义,从不苛待下人,当奴才的无以回报……前几日殿下从养心殿回来就病着了,说是一口气堵在心口,难受得紧。身为奴才却不能为主子分忧……”

“可真有此事?”太后转头问祁谟道。祁谟闭了嘴不答,站在旁侧恍惚出神,廖晓拂立马跪着行了几步,摸着地砖急道:“千真万确的,奴才不敢欺瞒太后啊!殿下不知为了何事受了气,也不敢请太医院的大师傅明目张胆来看,怕传出恶名,只宣了个小师傅,粗粗地把了脉向,连药都没抓,更别说回去记档。太后若不信可去问问!青天白日的,奴才若是扯谎就叫天上一个大雷劈死,劈得外焦里嫩,魂飞魄散,生是太子殿的小奴才,死了也是太子殿的……”

“得了,这事哀家姑且信了。”皇太后被这小奴才吵得心烦,只是这一通胡天海地的陈情听着新鲜,当真是个没心眼子的小奴才,说不出什么上台面的话,“这事不提,你给哀家说说这经书的事。”

廖晓拂给太后磕了一个头,脆脆地说道:“禀太后娘娘,经书一事奴才确实不知道关窍。可殿下把这宝贝收得仔细,旁的人碰都不许。这几日太子受罚,吃睡皆不爽快,时常看着经书本子叹气。奴才斗胆问了句殿下可是心中有苦无处说?太子便说这是孝敬祖母的宝贝,就是如今不敢好好送去,怕皇祖母信了他胡扯的话,祖孙之情离心。”

廖晓拂边说边看祁谟脸色,精明地朝皇太后脚下爬了爬,继续道:“太后可说要替奴才做主了,那奴才就说了啊……奴才心眼浅,当即就劝殿下把这事放放再说,皇太后若是真动了气可不好劝,那可是万岁爷的生母啊!生了龙子的大凤凰!殿下本就不得宠,还不赶紧避避……怪是奴才嘴笨……没劝住……”

“小福子!太后在上!你敢……”祁谟急着一喊,廖晓拂赶紧打了个颤,连脑袋都不敢抬。

“成了,一个小奴才,太子难为他作甚!你也起来吧,毕竟跟着的是太子,往后好歹多点儿见识,哭闹起来给主子丢面子。”皇太后皱眉责骂一气,声音却低了不少,只是面色不改难看。她拢了拢鬓发,指着茶台对祁谟说道:“哀家问了这么久也口渴,太子去倒盏茶来,给祖母润润唇舌。”

祁谟一喜,心知这是皇祖母气头过了,忙到了一盏老君眉给奉上去,笑道:“祖母这是不怪孙儿了?这小奴才什么都好,就是嘴笨。孙儿瞒不住皇祖母,这经书还是苏青松寻来的。青松上回进宫听闻太合殿请了太医,便说将此经书献给皇太后,愿太后凤体安康。其余的孙儿也不知,只想着哄皇祖母开怀罢了。”

“你手下的人可有嘴笨的?哀家可看着主仆长了一张嘴,都是伶俐的。”皇太后接了茶,湿了湿嘴唇,又问:“苏青松那孩子哀家知道,品行端正又出身重阳候世家,是个孝顺的。太子今日来不仅是为了哄哀家开怀吧?”

祁谟忽地一笑。“祖母高见,果然瞒不住。实不相瞒,孙儿知道祖母一直不喜欢我这个太子,只是……”

“太子可知道哀家为何不喜?”

“怕是皇祖母不喜当朝太子性情愚钝,凡事只顾着一味忍让。如此下来难当大任,当不好这大昭朝的龙尊。”

祁谟深知皇太后心思,她不是厌恶自己这个孙儿,只是心中挂念国事,见太子无用必然牵累。

皇太后端着茶盏又进一口。“还算是个聪明的。你今日前来可要告诉哀家,太子起了别的心思?”

“正是。皇祖母心怀江山大义,天道公正,今日孙儿便立下话来,抛开以前种种,誓要当个让皇祖母可心的太子。”祁谟低垂着脸,双手恭敬一礼,掷地有声道,“孟子曰惠王施仁政者得天下,孙儿谨记,不愿做不仁不义之徒!当朝有左相右相,父皇扶稳朝纲,唯有孙儿之位岌岌可危。如此可见十五年之仁义不及皇祖母这一盏茶的分量。”

“太子妄言,你可知这后宫不得干政?”皇太后将茶盏递与祁谟,静静问道。看得廖晓拂惊心动魄。

“前朝后宫,孙儿拎得清,皇祖母更是拎得清。唯有父皇……”祁谟说到一半就不再多说,话已至此,算是听天由命之态。

皇太后抻平九凤朝阳曳膝长袍的前褂,施施然抬起右手。祁谟连忙伸了手腕过去,让皇太后好搭住自己,稳稳当当地站起身来。

“你父皇是个不听劝的,想不到哀家的孙儿倒是听话的。谟儿想求何事?”

祁谟扶着皇祖母走了几步,收起孩童似的笑颜当即就给皇太后跪下。“皇孙只求日后如有难解之局,若是孙儿没越过父皇去,只求皇祖母再多疼孙儿几次!”

见太子跪了,珊瑚脚塌前跪着的廖晓拂也爬了过来,主仆二人再不发一言,心中却掀起惊天骇浪,各自心疼彼此。

“起来吧,跪得哀家都烦了。”用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太后戴着护甲的手伸向祁谟,将他抬了起来。这是她的孙儿,不仅是皇孙更是娣孙儿,心中自然多疼几分,当下问道:“……谟儿说这经书是苏青松寻来的,罢了,过几日叫那孩子进宫来给哀家请安。”

“孙儿谨记。”祁谟忙给皇祖母递茶,转身朝小福子勾了勾嘴角。重阳候府这事算是成了。

当晚皇太后留太子在太合殿用了晚膳,又以太子近来热气侵体为名赐下各种滋补药草,命库房取来先皇上皇的珍藏文房一同送去太子殿。一时之间各宫灯火彻夜未熄,都道是这宫中恐怕要有大变,不知是福是祸,各自谋算。

“殿下……”廖晓拂问王公公要了醒酒茶,自己试过之后端了上来,“殿下在太合殿喝了酒水,这会儿发了汗,再喝杯醒酒茶才好。”

祁谟接过一饮而尽,笑道:“小东西机灵得很,今天你那一哭饶是把孤吓着了。皇祖母心思如牛毛般细,这步棋颇险,就是怕你折在里头。怪孤没说明缘由,让你吓着了。”

廖晓拂转身去拿帕子,过了热水,右手掌摁住一角,左手拧干,让祁谟坐着敷脸。不说别的,只太子这几日对他的抬举恐怕几世求不来,一时心里化了蜜的柔软,面子上还拿着小公公的样子,躬身道:“殿下多虑,说与不说都是应当的,奴才只要尽心护主就好。”

尽心护主?沾了酒水,祁谟眼前又晃起了画一般的前世,那时候的小福子比现在多了五分妖艳、五分狠毒,以赤手空拳的婴孩弱态殉葬,可称得上尽了全心,以身护主。况且自己当年并未识得他,只因救他,那句切莫再哭就让小福子念了短短一生。

祁谟这样专注地回想往事,一时把小福子看了个耳朵红。

“你这小东西……当真是招孤心疼。”小福子的耳朵并无太多福气相,肉也不多,耳垂都薄薄的,实乃命薄。祁谟摸着却只觉软软小小的,颇为顺手。

“把手给孤看看,若是不好就换个小师傅。这手治不好,孤心里有愧。”拉起小福子的右碗,伤处就袒露出来。冰冰的小手缠了厚厚纱布,被细松枝支棱得梆硬,拇指上的血痕怕还是他那日给撕裂的伤,不忍再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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