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了,再忍一下。他想。
兰花先生就在此刻又看了少侠一眼,问,“为虚无缥缈之事搭上身家性命,本不值得。你可欲自明?”
少年终于明白了方思明的所有计划——然而已经太晚了。
他拼命挣扎想着丢掉手中刀刃,却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周身唯有被方思明操纵着的一股真气。长剑在他手中去势如虹,贯出劈天的光华,直直往方思明的心口而去。
不!快停手!你再这样我死了都要恨你的!
而方思明只是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言语温存,谆谆善诱:“幺郎,别怕。”
便是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少年眼泪滂沱而下,五内乱走,在此生最痛苦惊惧的关口体内经脉轰然而开,刀锋立时往右偏了寸许,却仍是没入了方思明的胸口中。
柔软的,温暖的,鲜艳的血色啊。
总算不至于步步皆错。方思明想。
他到死都没再给少侠一句话。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真是傻孩子。朱文圭拖着镣铐爬过去,看着方思明想。
按道理他似乎是应该为义子哭一哭的,却哭不出来,只好帮他理好了衣襟。
反正义父也很快会下来了,朱文圭想。好像看见了很多很多年以前小小的奶娃娃,坐在门口等他回家。
真是可惜,明明养了一个娃娃,却不能为自己送终。
☆、第 11 章
那之后少年拜别师门,独自往塞外行走,有时随楚留香一道,大多时候独自一个人。世间人最是健忘,那猖狂邪教很快成为茶馆里说书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他偶尔会在故事中听见自己的名字,醒木惊堂,弦索呕哑,落荒而逃。
外间无雨,也无风雪,烈日当空,草木莽莽。
日复一日的苦行之中他终于明白同生共死亦不过戏文里古老的谬言。乾坤朗朗,日月昭彰,而他是天地之中为他伤心的唯一一人。
——那位少年成名的英俊侠客总是不笑,看起来很严肃呢。
——小孩子懂什么,大英雄自然是有故事的。
哪儿来什么大英雄,不过是局中人未出迷局。
恨意难消。
恨意难消!
“小友最近可是心里不快?不如随楚某往江南冶游,正是东风春水的好时候……”
“听香帅的——不过香帅还是先操心自个儿吧,”少侠狡黠地眨眨眼,扬起下巴指了指远处的女人们,“左右我是无牵无挂,比不上香帅风流潇洒……”
“浑说!”楚留香便拿了扇子拍在他头上,眼底稀薄的忧虑便被掩了下去。
只要在这世间活着,人就须得知晓活下去的诀窍:伤心的念头不动,活下去的由头要找。
他忘掉了真真假假的山盟海誓,忘掉了片刻的镜花水月耳鬓厮磨 ,甚至连忘掉了长剑刺在那人胸口的滋味,却偏偏躲不开那些断掉右臂的尸体——他们走在哪里,人便死在哪里。
死人们或许已经改头换面、或许已经被□□侵蚀得面目全非,他却总能绝望地把他们一眼认出来:就是他们把他拖入地狱的,便是他们在经义门之外拦住了自己、放来了天道盟,也是他们食君之禄、背君之事,却仍旧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死得好啊。
凭什么他们可以独活?
“小友,你要晓得,黑白善恶在心,而无人可评判生死。”楚留香又道,“人人皆在三界之中,自有应得的因果,而蔑视众生者多溺于偏执,陷于痴妄。”
笑话!若真是如此,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少侠也并非自觉替天行道——他宁愿那些冤魂不得安宁,日日夜夜来人间索命。然后托人问一句,他在那里好不好?他有没有真的堕入鬼道,还敢不敢站在奈何桥边上等他三百年?
约莫是不敢的。于是他便更恨他。
数日之后叶盛兰出现了,白衣飘飘,面色清淡,仍旧是随时要委地的病弱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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