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雨,重云惊了秋。易风便寻檐下躲着,立在楼前要登不登,抱了刀来看江边横来竖往的行船。他离家多时,归乡之意了不得清淡至极。
夜去明来,眠云宿雨,又都如何,江湖冷凉本就奈不住一声年少轻狂。他原自狂得不着边际,更妄论岁数当好时节。前次几经摧折,亦未有将他捣磨得些许温吞。而今袖上襟下滴滴嗒嗒沾了雨,论起来也是衣衫嶙峋拖泥带水,可着他眉眼间一望便知,如此登云抱日怀月披星,该是决意陪死,亦不肯陪亮陪笑作了陪衬的。且若真说陪衬,便也只输在那两人身前。
易风恍神得厉害,心里便又做了一回暗叹。
去时皇影身死,引得聂风心碎入魔,易风强打精神从旁只做热闹来瞧。瞧至半晌,也了无兴味,顺手掠了败亡便走。他当日逃得顺遂,只道是夕步惊云左右制肘,不曾有半寸心窍剖分与他,是以得意至今。
易风自觉机巧,实则神思太钝。风云与他三五日屋下牵衣,两人又是何等剔透绵密,称得起九州煌煌一句传奇,于他计较岂会半分不曾觉察。唯是看得至清,便连道破一声,亦觉无味索然矣。
风云如此掩着藏着,想必河川揽尽,眸里千山万水也停风止水,映落易风三四回不着边际的魍魉心思,亦做一笑罢去。
聂风也是惯看易风眉底邪异,时常与他师兄说起,平白多添几分纵容无奈的温驯。步惊云未着师弟这般意趣,只觉易风性情狡黠冷厉,且精且算也从不收受半点亏欠。容色却不知怎地,一眼两眼隐约之间,竟相似他的风师弟,到底瞧来随了七分模样,宜花宜酒别是一番清冷冶秾,全寻不出半点寂寞寡相迎的派头。放在聂风身边,诚然做了隐患,莫如纵鱼归海。
是故放得易风自在行去。
且去未去之期,中宵风月,烟水云色,易风都无暇来赏,只要逃命。便在山底遇见绝心。逃命人撞上逃命人,此番两相殷勤,拱手便道兄台让路。绝心停了一停,看他半眼,面色稍有不善。易风心在别处,何尝有闲来管他善与不善,将将闪身欲走。
绝心错手将他拦下,道声易风。
易风少时混迹赌坊,当是老成。人情练达世事文章,他无有不知未有不精,通得甚早。方才只顾盼些微半眼,绝心额上有血,他已望得真切,便觉十八分的狰狞透骨迎面。心下难免许多隔阂警惕,抱着败亡略略敛衣。状似成礼,如若有情。实则戒备至极。
易风自是多情多礼,绝心一脸明月沟渠,风吹不动暖凉不进,唯带笑瞟他,笼袖没了言语。这一瞟只叫易风来看,已然横刀架在喉前。人头留与不留,落是未落,生死俱在他一句之间。易风自负邪心,多得爹娘骄纵,惯常矜持傲气。平素最是恼怒,怕不过受人相胁。现今如此,当是埋下仇冤深重。可易风修得一水不动如山从善如流的本事,千般怨万般恨都沉到胸臆里去,便是多有不快,亦也无奈低首,一笑只道兄台唤我何事?
绝心负手点头,看他半日说:“我欲向你借一样东西。你愿借也好,不借也罢,都需遂了我的意。”
绝心所求,也是四海九洲一柄神兵,需得四大凶兵方能催生。
台上先生说得入神,袖子好生萧索一拂。座下众人伸了脖子只等他拂出后半阙来。也是寥寥数言,唯在风云眼底淌了一淌,漏得一声夜归走马,便是城上城下,风雨欲来,满川剑气如水。
如水洗君骨的昭昭风神早在心里较上了真,捏着他云师兄的手翻来覆去尤不欲松。旁人不晓事,风云自然是知道的。是谓四大凶兵,无非天罪惊寂败亡绝世。却不知绝心何处求来邪王,竟是比之毫不逊色的凶煞兵器。想来鬼虎信中所述,“邪王现世,邪心难驭”,断是直指持握大邪王的易风。
思及易风,师弟且对爱子挂心得更是厉害,面上着实捏不出欢喜神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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