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口是心非,洛基。她是你的母亲,你爱着她。而她爱你胜过爱我,这点我们都明白。”托尔也在努力压制自己声音中多余的情感,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比看上去脆弱得多。“你只是……在被自己的愧疚折磨。”
“我不懂你的意思。”洛基的眼神冰冷起来。“对她的死,我问心无愧。”
“我并没有说你是在为母后的死而愧疚,是你自己那么认为的。”托尔的语气愈发沉重,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下去。“洛基,你一直在撒谎。”
他停了下来,紧盯着那双泛红的眼睛,试图从那空洞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他在等洛基自己说出来。
“我什么都没做。”他等到的只有这句冷冰冰的回答。“她死的时候我还被锁在那个小屋子里,一步都没有踏出过房门。”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托尔感觉自己心底的某个部分抽痛了起来。
“洛基,还记得第一见面时你给我表演的那个小魔术吗?我说过我会自己找到答案的。”托尔确实找到了答案,他得到的甚至更多。“城堡里的暗道不止一条。”
“自从发现了那些密道后,我就用自己的方式给他们做上了标记,并且时不时地去查看。用的就是我们打猎时学会的那一套。母后去世的那几天,其中一条暗道被使用过了。而在那之前,知道它存在的只有我们两个。”托尔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你确实没有踏出房间一步……但你给那个刺客指了路。”
弗丽嘉去世前几天,城堡外来了一批从北方逃来的难民。他们因饥饿与瘟疫流离失所,一路流浪到阿斯加德城,来向他们仁慈的王室求助。向来心软的母后见不得任何人受苦,她亲自去接见了这群难民,给他们发放金币,衣服和食物,并留他们在城堡的空农舍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他们中有一个半大的少年死去了,据说是因为疾病。人们在为他清洗身体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她是个为了生计而剃了短发装扮成男孩的姑娘。但是难民中没一个人认识这个可怜的女孩,于是在难民走后她瘦弱的躯体被抬到城郊的空地,与那些在瘟疫中死去的人们一同被焚毁。这些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他的母后就在她的寝宫里去世了。
凶手是个孩子。他早该想到的。只有孩子瘦小柔韧的身躯才能通过那狭窄的暗道,顺着通风的管道爬到戒备森严的皇室寝宫。那致命的□□外包着一层蜡,掺杂着上好的龙涎香与安息香,伪装成最常用的熏香料。杀手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她舔掉最外层的伪装,通过通风口将它投进不久后将会点燃的熏香炉中,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不得不说,她完成得十分完美。当初,即便托尔发现暗道被人用过,也不知道这个刺客是如何得手的。直到他在靠近寝宫的通风口处,找到了一片黏在角落里的枯萎的鸢尾花瓣。这个季节,城堡外早过了鸢尾花的花期。但因为母亲喜欢,寝宫床头的花瓶里总为她准备了一束。他记得在安抚难民的那天,母亲将这花别在了那个孩子胸前。女孩没有将这漂亮的花朵扔掉,而是一直珍惜地带在身边。即使在她要去执行杀死这个送她花的善良女人的任务时。
他在通风管道的正下方发现了熏香炉,里面还残留着未燃尽的灰烬。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捻起片可疑的红斑,一个原本模糊的念头就那样浮出了水面,清晰而可悲地展现在他面前。他不愿怀疑自己的兄弟。但寝宫里每天使用的香料一直是洛基负责挑选的,香炉的位置也由他一手摆放。洛基被软禁后,海姆达尔仍然每天忠实地执行着由他制定的规矩。
“我想,协助这个刺杀计划并非你的本意。”他捏住洛基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你只是负责提供情报。就像你一直以来背着我们和某个神秘人偷偷见面——”
“是我太小看你了,亲爱的哥哥。”像小时候一样,洛基在托尔的手指掐住他的下巴时笑出了声。“你那空空如也的脑子里除了肌肉还是有点东西的。我才是被欺骗的那个。”
“你承认了?”
“我没有承认任何事。”洛基仰起头,左手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就算我真的做过什么,你也是帮凶。”
“没错。我没有资格说你什么——没有证据,也弄不清全部真相。但无论我过去因为大意和轻信犯下了什么过错,我都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你要做的,就是跟我去见父王,告诉他你知道的一切。”托尔悲哀地发现,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洛基依旧是那副忿恨的模样,丝毫不肯妥协。“你不会不清楚,这个计划原本的目标就是我们的父王。但那天他恰好没有回宫,我们在殿前谈了一整晚。我们在谈……关于你的事。”
洛基试图从他手中挣脱的动作突然放缓了。他用一种受伤幼兽般的眼神望向托尔。
“父王他……怎么说?”
“很遗憾,父王仍然认为你不值得信任。现在看来,他的怀疑非常正确,错的是我。”托尔最终选择了说出实情。于是洛基眼中最后一点期待的光芒也在短促地闪烁了两下之后,彻底熄灭了。
“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直到父王给你一个公正的裁决。”
“给我公正的裁决,还是那副镣铐?”洛基终于挣脱了他的手,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狂笑起来。“我见过的,旁边甚至还有一具口枷呢。为什么不干脆一起拿来?它们明明从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准备好了!”
这个人正处在疯狂的边缘。托尔告诉自己,你必须把他从那危险的崖边解救回来,否则就会永远地失去他。
他站起身,抓住洛基的衣领,用力地将他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你必须跟我走。”他说。
洛基的脸近在咫尺。他憔悴的面孔,湿润的双眸,颤抖的嘴唇,还有在这副熟悉的皮囊下隐藏着的陌生的灵魂。
“哥哥。”他听见那个饱受煎熬的灵魂用淌血的声音说出这个称呼,仿佛那是一把一直抵在他喉头的利刃。“我一直以为,我也可以变成你那样。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天我也能获得他人的认可,信任,关注和爱。其中一样我还以为我已经得到了。”那双亲吻过他的双唇在他眼前一开一合,用平淡的语气述说着最恶毒的仇恨。
“感谢你告诉我,我错得多么离谱。”
当托尔感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闪着寒光的匕首深深没入了他的腰间。而紧握着那精巧的匕首柄端的,正是洛基颤抖的右手。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托尔倒下时甚至都没感觉到疼痛。最初的凉意过后,就是一种温暖,酥麻,令血管鼓胀头脑放松的湿热感,在伤口四周逸散开来。血液就从那里涌出。
洛基拔出匕首,扔在他脑袋旁的地板上,转身朝门外跑去。他的赤足踩上了散落一地的酒瓶碎片,蹒跚的脚步在狼藉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红印。
“代价,我们只要一点代价。”他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大殿玻璃上彩绘的圣像。他看见她在暗自垂泪。“从他的胸口,从你的腹背。”
然后那圣像又变成了弹着琴的歌手,他用忧郁的调子重复着同一句歌词。
“爱人的血和仇敌的血同样美味。爱人的血和仇敌的血同样美味。”
歌手黑曜石般的瞳孔漆黑而幽深,托尔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脸。悲戚,痛苦,又绝望。
他救不了任何人。
想明白这一点后,他的意识也沉入了那片了无边际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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