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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为琼枝玉叶,便是个男子,皮肤也比一般人的白皙得多,而且王上体格清瘦,脚腕细比女子之腕,仿佛不堪一握。无极又说了声“斗胆”,这才小心翼翼地卷起了齐王的裤脚,果不出他所料,齐王的右边小腿红肿一片。无极稍一碰,季容就拧眉“嘶”地一声。无极忙收手,正欲告罪,季容只摆手命他“继续”。少年便碰了碰那伤处,军中难免有磕碰,这种跌打扭伤还是常见的,跟着就看少年松了口气般,对王上笑说:“幸而并无伤筋断骨,回去后令医正诊治,修养些时,想必王上就能行走自如了。”听此话,季容亦觉心头一松。

无极又道:“无极方才出外打了只猎物,这就处理晚膳,请王上稍待。”

于是,君臣二人就在洞穴里将就过了一夜。整夜里,无极坐在火堆边上守夜,一有人任何风吹草动便站起来,不敢有丝毫轻疏懈怠。而季容亦辗转反侧,一夜里都未曾合眼。

他两人皆想翌日大早就动身离开,奈何,天不作美——

山洞里,齐王紧紧裹着氅衣,只瞧他鬓发凌乱,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外头风声呼啸,似天地恸哭一样,令人由心底感到发寒。火势渐微,季容支了支身子,抓起一只柴,往火堆里扔去。火星子猛地跳了跳,可烧了没多久,很快又弱了下去。这些柴火都是从雪地里捡的,自然都受了潮,季容只好往火里再添,搓着双手不断呼着热气,两眼不住地望着洞口的通路。

不知又过了多久,季容总算盼到了人回来。少年卷着一身的寒气进来,季容一见他回来,就难掩着急地问:“无极,如何?”

无极揭下了脸布,只看他身上冻得都结了一层霜,可仍是跪下来抱拳道:“……无、无极有负王上重望,请王上……降罪!”他声音沙哑,鸦羽般的睫毛都结着冰渣,看得季容极是不忍,哪还会去苛责他,忙要去扶起他:“快起、快起。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雪出去整日,着实令寡人心焦不已,再说,你已尽了全力,寡人又怎舍得再责怪于你。”

“王上……”那放在自己手上的双手极是暖和,无极不由轻唤了唤,呼出一团团的霜雾。火堆上架着石瓮,说是石瓮,不过是石块凿出个洞来,用来烧汤滚水。季容命无极先饮热水暖暖身子,待他缓过来后,方问及外头的情况。无极道:“眼下风雪太大,寸步难行,恐怕要先等风雪止了再作打算。”

季容听了以后,神色凝重,连叹数声。少年见状,握了握手心:“是无极无用……”季容摆手,缓声道:“你已为寡人做了许多,若你不在此,寡人……可真不知如何是好。”无极却看着他,不知是要说服齐王还是自己:“王上为天命之君,定然不会有事的。”

季容也听惯了阿谀奉承,可由无极口中说出,却令他也信了几分:“你说的是,寡人是天命之君,尚有统一中州、安抚万民的责任在身,怎可殒命于此。”

无极一听,失声喃道:“统一中州……?”

季容轻轻颔首:“齐国乃春君苏阖一手所建,当年,可是好好的一大片江山,传到寡人手里时,却已经是七零八落。诸侯各自为政,眼里哪还有齐天子,此外还有西戎等异族虎视眈眈,我齐国可谓是背腹受敌。”他又叹了声,“再者,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不论是哪国,他们都是我齐国的子民。”

无极听王上吐露内心所思,不禁觉得丝丝喜意,再看他一心集中王权之余,又心系万民,道:“王上是百年难遇的仁君,无极相信,王上必能建成大业,使百姓安居乐业。”他沉吟说,“若王上不弃,无极便是赴汤蹈火,也要为王上实现抱负,一统中州!”

季容笑着摇头道:“如今各诸侯如此强大,一统中州,谈何容易。”无极横眉说:“天下几分,诸侯所占不过一方城池,且诸侯各有异心,经不起挑拨,待他们相斗之后,此时我军再逐一击破,又何谈攻不下。”

季容一怔,看着眼前的少年。无极见王上瞪大眼看着自己,以为失言,又要跪下,季容却说:“原来,你也是个用兵之才啊。”无极为齐王夸奖,脸上微微一热,说:“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王上且勿听无极胡言乱语。”

“不,你说的好。”季容说,“道理粗浅,一举难攻,当逐一击破,可我们一旦动作,诸侯暗中连纵,对我等实也不利。”无极要再言,齐王便摆手,说:“如今食水有限,这些费劲的事情,还是等出去之后,寡人带着你和众将军一起商议。”齐王这句话的意思,乃是有意将无极培养为国之将才。

无极受宠若惊,脸上刚流露喜色,却又愁了起来。季容忙问:“可有什么麻烦,你何故愁眉苦脸?”无极摇头说:“不是,无极是在想,若无极跟着众将军,岂不是不能保护王上了?”

闻言,季容长笑数声,他道:“你可记得你和王后说过,寡人是国之重宝,保护寡人就是保护齐国。那你可知,寡人心里的宝物,又是什么?”

无极思量片刻,应:“天下?”

季容摇摇首,指了指他。无极怔怔地指着自己,只看齐王一笑:“是人。”

“人?”

火光中,齐王的脸庞有些朦胧。他说:“寡人要你手里的剑,保护的是不只是寡人,还有这天下的百姓。”

金麟殿明火耀耀。

郑国侯站了起来,将酒觞随手放在漆台上。僧人缓缓莞尔,说:“齐王季容,确实是百世难得之明君。”他敛目,话中竟破天荒地带了一分惋惜,“可叹是生不逢时。”

他眼前的男人却嗤声一笑,道:“齐王之王道为仁,如果在安泰的时候,尚大有可为。乱世里,如此仁德,只怕易遭有心人所利用,到头来……”他望着火芯,“死无葬身之地。”

“看来,国主的王道,和齐王之王道,是相悖的了。”僧人轻语,“国主是因此才怨恨齐王的么?”

郑国侯猛地一拂袖,回头狠瞪:“谁说寡人恨他!”僧人丝毫不惧,问:“如若不恨,又何要亡他的国?”

郑侯无极静静看着僧人,突地“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走到玉阶下,之后就坐了下来。他在僧人面前卷起了玄袖,露出了右手臂。在那只疤痕交错的手臂上,有一个十分明显的旧伤,不似其他的刀痕剑伤,而是像被人剜去了一块肉,便是些许年头,依然十分狰狞。

郑国侯看着这成年旧伤,用极轻的声音说:“你说的不错,这么说的话,寡人确实是恨他……”

思绪飘回二十年前的雪山里,冬日天黑极早。无极和季容吃掉了昨日剩下的肉汤,便早早歇息。季容躺卧在下来,看见少年守在火堆前,想是连两日没好好安歇,眼皮已是沉重。他扫扫身边的位置,说:“无极,到寡人这儿睡罢。”

无极猛地一清醒:“——此、此与礼不合。”

季容道:“这里又不是王宫,何来这么多礼制约束。再说,夜里寒冷,这儿暖些,你过来罢。”

少年一脸挣扎,最后像是扛不住,终是点头:“那无极便失礼了。”只看他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齐王的身边,在距离他一只手臂的位置,慢慢地躺下来。

季容不觉好笑:“你睡这么远,难不成,是寡人睡姿狂放,要你腾出这么大片地方来?”

“不!不是……”少年的颊上攀上红晕,只好又往齐王那里挪了一挪。尽管王上说不在意,无极仍是在半臂不到的地方停下来。

季容也不再强迫他,静静地阖上眼歇了。

无极绷直着身子,既不敢翻身,也不敢转过去,看一看齐王,睡意更是一点都不剩了。直到他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时,才侧了侧脸,悄悄地往旁边看去。

季容不如先王英伟,想是有胡人血统,所以眉眼比一般齐人秀雅一些。他的眉眼微微上挑,嘴角亦如是,无极不由暗思,这该是一张多么适合笑容的脸啊。可事实是,齐王成日忧国忧民,而又是个极其克制之人,素日里最多不过浅笑,鲜少有开怀的时候。

无极暗中端详时,季容蓦地打了个哆嗦。他少年时被繇奴迫害,伤了底子,身骨子就比旁人羸弱一些,夜里也十分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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