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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则是个女儿家,模样乖巧像个女学生。成天抱着把琵琶,也说不上姓氏,大家就管她叫琵琶姑娘,这女子的母亲是个暗门子,她十五岁被买,得运气逃了出来,遇上老昙见她无家可归,就让她跟着,日常缝缝补补,做些饭菜,也能寻个庇护。

这三位往那一站,活脱一出大戏,在昙师父上课时他就在一旁吃油炸臭豆腐,吃的满嘴奇味八里外都能闻见。有时琵琶姑娘会过来,教家里女孩子们弹曲子,每弹罢一曲就嘘几声,说这到底是盛世的手艺,听人传那些弹三味线的也有好听个琵琶辅酒,却是乱世悲歌,又怎可再商女不知恨呢。

楚天行看了大概有半月余,忽然单独把玉逍遥叫出来,悄悄与他说:“听说你特别会吃?”

玉逍遥:“......”

“我臭豆腐吃腻了,你再带我去吃些河鲜呗。”

这边练武练得勤,非常君在非家的日子却并不那么好过,非氏终是不如另两家的势力,不过买了间小宅,白手起家干些小生意,加之家族里的激进青年时不时惹出些事端,这号令华东的大头惹不起,一些鸡零狗碎的霸王猴子也够他们受的,只是非常君既然断了文化课,索性一边读些摊子上的杂书,一边带起习烟儿。

越骄子略有嫌弃的看着那呆呆傻傻的娃,向往常一样靠在非常君微驼的脊背上,听他念那些文段,“‘吾誓与城为殉,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

窗外黛色的花颤颤伸出一支,持着矜持的姿态。

转眼时光飞逝,丁卯年后就是戊辰年,南京已不再是那个南京。君奉天现在单腿可以踢断儿臂粗的木桩,将勃朗宁练得熟稔,他身量拔得很快,高玉逍遥大半个头,玉逍遥却还是当初的模样,丹凤眼吊起,眸底抹一层紫,仿佛从牡丹那儿偷来,嬉嬉闹闹没个正形,也早就能与君奉天打成平手。

他们真的去吃了茴香豆、素鱼翅和牛皮糖,也没有忘记那个誓言,在过完霜降后,玉逍遥的生辰到了。当日,他和君奉天一同去报名参了军,回程途中买了一整只烤鸭,一路走一路吃,撒了一路的少年豪情。

————待续————

注:*公馆,参考南京颐和路公馆区,多为要员宅第,“民国官府区”“使馆区”。

*丁卯,1927年,中华民国奠都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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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福兮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说是这么说,真要遇上了,也是造化的道理。

因临时改道的缘故,非、玉、君三家被迫转入南京。老一辈关在屋子里盘算大半月,末了出门时还相互拱手,约了周末打牌的活动,旁人大约就能猜出七八分局面。果不其然,外头还炮火连天的时候,南京竟真成了世外桃源。

刚进城时大伙还提心吊胆,余月下来,也就在慢慢在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

从北边南下,有的人会水土不服,其中以玉逍遥为典型。等到迁移的激动劲儿过去后,他就紧锣密鼓病了几场,成天打瞌睡,缓了约一两个月,期间君奉天几乎住在了玉家,更是与玉逍遥同吃同住。

君家方面,自然不肯放过这百年的老商号,君老爷子不止一次感慨玉家的姑娘都委实太宝贝,受新思想影响,穿蓝袄黑裙,抱着书往学校跑,没一个肯松口的,加之年纪也都偏小,担不得中馈。

唯一稍对的上的居然还是玉逍遥,可惜是个男孩子,足见有时老天就是爱开玩笑。每每君奉天出门,乳娘就叮嘱他与玉家妹妹们多相处,看中哪个有温良贤淑潜质的就先递个帖,偏君奉天一进玉家大门就往玉逍遥房里窜,只是没人晓得就是。

南地冬日时雨潮湿,玉逍遥整日窝在床上听窗外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叶子上,实在闲的发毛,君奉天就从老书店淘来许多线装书,话本传奇居多。

君奉天占小半个床给他念书,夜里玉逍遥若是畏冷,也就拆了被窝挤一处抵足而眠。玉逍遥咿咿呀呀哼一些小调,其不乏“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君奉天绷紧脸,耳根子压在枕头里红的滴血。

到底是少年底子,没多久玉逍遥就适应了南方气候,身体渐好起来,就是静养的几个月里难见光,肤色甚是寡淡,与君奉天投军一日,被上下打量,笑说莫不是学那花木兰,玉逍遥卷了袖子就要揍人,君奉天拉住他,说不如开台子试试。

结果是一干新兵被两人轮流打趴,路过的校官远远瞅了,也是热血心性,竟要过上两招,只是准他们两人齐上,几个回合下来,校官吃不住耗,索性认个平手,又问了他们姓名出身,并君玉两家是八面玲珑惯了,一来二去的,君奉天玉逍遥的军旅生涯倒还算顺畅。

小仗打了几场,君奉天凭一手好枪法算是闯出了名声,玉逍遥则多有奇策,运筹帷幄间将天时地利用到极致,加之为人多笑语,很快与大伙打成一片。两人名头渐大,也颇得将官青眼,直说是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

问及师承何处时,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文从一个老儒,甩了《孙子兵法》就叫通篇背诵,武从一个过去出家人,把你撂翻了还阿弥陀佛几句。

不过自然是说笑了,昙师父不常阿弥陀佛,就是真会说大道理,还怀的天下人的胸襟,只是自己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也就剩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心思了。与玉逍遥去救济流民,人家玉家是真家底,他把自己的工资全捐出去了也不过惹得疯抢,不平摊更是怨声载道的。

搞得琵琶姑娘的小曲儿一日比一日弹得幽怨,楚天行最后熬不住了,撂下封书信说要去重操旧业,打渔为生了。而这也是个怪人,秦淮河的鱼不稀罕,偏要打鄱阳湖的鱼,他离开那日天下大雨,楚天行唱着渔歌,连伞都不要,携一壶老酒就上了路。

后来昙师父干脆去街上卖艺,表演胸口碎大石,结果被保安团逮了,玉逍遥君奉天把他弄出来,好说歹说,老昙师父终于认清自己没有赚钱的天赋,还是乖乖等楚天行的鱼,现下就暂时在君家提供的房子里住。

那房子就在金陵大学边上,每天可见女学生成群结队出门,谈莫泊桑、狄更斯、巴黎茶花女遗事、莎氏杰作,还有小说月报,创造文刊等等。

玉逍遥君奉天对这些没系统了解,全当认个新鲜,更听说进来金陵大学教西洋戏剧文学的来了个留洋副教授,年纪不大很有文化,女学生说到他就激动的不能自已,还说罗曼蒂克啊、浪漫自由啊,絮絮叨叨一堆。玉逍遥在边上呼噜呼噜吃一海碗的皮肚面,君奉天拎着庙会买来的小笼包和蒸饺,并一些糕团小点,就这样看着女学生花蝴蝶似的走来又走去。

忽闻一潮儿叠起的教授好老师好,玉逍遥一口面汤含在嘴里,要吞不吞的,瞪大眼望着眼前一身西装革履,留着稀奇古怪发型,操着洋口音的年轻男子,心里默默喊了句,我的个娘唉......

莫十七行的绅士礼,声线低迷道:“Life is tale told by idiot,full of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好久不见,玉逍遥。”*

*

且不说这边意外的相遇,非常君那头日子算是过成了水,他在路边支起了个水果摊,早起去喝一碗馄饨再打包一碗,然后在自家摊子上等生意。习烟儿比他晚半个时辰起床,爬起来就去找非常君要吃的,吃完就与他坐在摊子上,非常君会教他识字,或念些小品文章,黄昏时就慢悠悠走回他的破屋,算算一天的收入和明儿的菜钱,再点了灯去写给报社的投稿。

非常君彻底与家里闹翻,原因确实极其可笑的,他生母不知为何患了疯病,把红姨倒提着淹到井中,第二天捞上来面目异常可怖,而至此非家愈发不景气。加之非常君出生时黑猫啼夜,更预兆这对母子为祸。非常君被关在厨房五天,锅底都铲干净了也不够喂习烟儿,越骄子坐靠在床下,侧耳去听外面孩童奔跑散落的笑声,对非常君说:“谁疯了还未可知。”

哄睡了习烟儿,非常君站起来走到越骄子身边,“这个家迟早要散,我是不是真正在这个家活过,现在都不清楚。但那些地、店面、钱是不会骗人的,却能叫好人疯,彻底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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