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他的称谓一起定下来的,是分院的名字,市第一医院杏林分院。凌远喜欢这个名字,不只因为那个典故。杏树是阳性的树种,适应性很强,喜光,耐旱,抗寒,抗风,寿命可达百年以上,而百木方成林,杏林,也象征着茂盛的生命力。从他纯私人的视角而言,太甜或者太酸的东西他都不喜欢,杏子甜中含酸,酸里泛甜,果仁又是微微的苦,味道是有层次的,像大多数人的日子。
不过他凌远的日子,在家是新疆的阿克西米西,在单位?大概是医院后门水果摊上卖的那种不知道哪个省份产的青里掺红的杏子,酸甜吗,要靠点运气。
***
杏林分院在引入社会资本上的模式是早就确定的,市里单独给批的试点,允许第一医院以划拨土地的使用权和专业的医疗管理技术及团队并辅以一定的现金资本为出资方式,与民营资本进行合资,合资期限首期定为五年。第一医院作为大股东,持有51%的股份。但分院的运营模式,并没有同时确定下来,合资双方的分歧还是有的。郁总希望第一医院的优势科室能够移植一部分到分院来,如肝胆外科、心外、脑外等,分院的设备配置会更高,外科医生在合资医院工作收入提升度会很大,医院和医生都能获益,分院的品牌可以迅速升值。而对此,第一医院的管理班子有极大的顾虑。
凌远,也不同意这个安排。
很简单,利益无法平衡。各种利益,普通患者和公立医院,A科室与B科室,甲医生跟乙医生……
凌远不想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捅马蜂窝,一则他有他的想法,二则,有个老头儿假装虎着脸在书房跟他说,“当领导了,做事不能太冲(四声),凡事当然不能只为自己考虑,要大局为重,但也不能不为自己考虑,敬业和冒傻气还是有区别的”。他激动得差点当场喊“爸”,不过最后收住了,一脸狗腿地答,“哎,知道啦”。
他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分院建设四个中心:生殖中心、妇产中心、癌症康复中心、医疗整形中心。思路清晰,视野开阔。老郁马上就同意了。齐院长当然也不反对,这不是四个中心,要是运作得好,这就是四个耙钱的耙子啊。可凌远自己,被架在半空了,因为廖克难不同意分割现在的妇产科。
道理讲了一大本,好话说了一箩筐。得到的还是俩字,不行。
凌远的嘴里子起了个火泡,沾水都疼。关键是,影响和他家领导的日常交流。
李副队长的日子也不大好过。虽然副队长的头衔没啥多高的级别可言,况且他的履历,也是名至实归,但一想到自己老子的身份,还有半个大队都知道的那位家属同志,他还是有压力。熏然有时候怀疑,他们俩口子是不是都天生“惹事”体质,但凡升个职,准赶上各种疑难杂症。
市郊城乡结合部的区域,连续报了四起青少年走失案,都是男孩,岁数在十三四左右。线索断断续续,三个案子的关联性也落实不了,没头苍蝇似的。只能进一步加大排查力度,几个街区,扩大巡访和排查范围。案子本身没啥实质性进展,倒是无意中给扫黄组的同事提供了不少消息。每个城市,再光纤靓丽,边边沿沿的褶皱里总是模样相似。
俩人有阵子没好好跟一个桌上吃顿踏实饭了。晚上回家,灯一关,聊不了几句,都睡过去了。谁也不是铁打的。
***
凌远又约了廖主任谈分院科室设置的事,他不能退让,但更不能硬来。廖克难和齐大同资历相当,齐院长为了这事,躲得远远儿的,不是推脱,是觉得自己真没辙,不想跟着裹乱。
廖主任办公桌上摆着和女儿的合影,凌远打眼一看,背景是毕士达喷泉。
“廖老师,分院设妇产科的事,我们得尽快确定技术方面的牵头人选,合资方还在等我们的方案。我的意见,您得给我一个主任医师,一个副主任医师,两个相对有些经验的医生,一个副护士长,其他的,分院在这个基础上再去社招。我们希望您能出任客座专家,以定期出诊的方式,支持一下分院的工作。这是我们能想到的,院里给的最低配置支持了。再少,这工作就很难推起来了。”凌远讲得实在,他知道迂回也没什么用。
“凌远,我们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人手谈不上充足,公立医院产科面对的是刚需,人员配置不调整的情况下,建档数量都满足不了社会需求,再抽走一部分人员?分院是合资性质的,民营股东要赚钱,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收费标准调高也是正常的。可是,如果通过压减本院接诊能力的方式支持分院,相当于将一部分普通收入的孕妇和患者拒之门外。我们做医生的,不能把利润放在第一位。”
“我同意您的观点,现在公立医院的孕妇建档数一定程度上满足不了需求,特别是,大家都爱往大医院挤。咱们院的妇产科,工作强度已经很大了,大家对此也有共识。杏林分院是公立医院和民营资本合作的一个试点,生殖中心和妇产中心是配套的,希望能在现有公立医院外,提供一个新的服务渠道。收费方面,由于成本和股权结构的原因,肯定会比现在高一些,但实际上公众的需求也是多层次的。分院的妇产科能够分流相当一部分中高端需求的人,多出支付一些成本,换取更好的服务体验,例如建档更为简便,排队时间缩短,医护人员对单个患者的关注度更高等等。廖老师,我知道您的顾虑,作为公立医院的管理者,我们总要开始新的尝试,尝试为我们的客户,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病患,提供多元化的服务,尝试为我们的医生护士开辟新的职业通道,逐步提高医务工作者的经济待遇和职业归属感。”
廖克难短暂地沉默,她从心里无法接受医生和病患之间是服务和被服务的关系,这种关系翻译一下,就是简单的金钱关系。但她也明白,分院的建制势在必行,凌远是尊重她,才反复通过沟通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科室带头人的问题你自己解决,科里能支持的,两个大夫一个护士长。我马上还要忙,凌院长。”
凌远点点头,清楚这场简短的对话可以画个句号了。好歹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
办公室的绿植是医院办公室统一给配的,独办公桌上放着一盆网纹草,是李熏然给他买的。这植物娇气,得经常浇水,凌远一忙就忘。好在它生命力不弱,塌下去一片,给点水又慢慢爬起来。
一个上午,交叉推进几个事情,刚捞到喝口水的时间,一看表,11点了都。桌上的小草也渴着呢,蔫嗒嗒得朝他抗议。凌远拎起水杯去旁边的茶水间接自来水,走回到自己门口,听见手机在里头响。
是熏然他妈妈。凌远水杯一放,在大褂上抹了抹手上沾的水渍,连忙着接起来。
“阿姨!”
“小远,你在忙吗?中午回家吃个饭,有空吗?”
李妈妈听儿子说凌远喜欢吃饺子,俩人不会包,还嫌麻烦,偶尔就吃吃速冻的。其实当地除了过年,平常家里也不大有习惯自己和面拌馅包饺子。家里的阿姨老家是东北的,自己晒了些茄子皮和豇豆,送给李妈妈一些,拌馅最香。
凌远到家的时候,饺子正好要出锅。冒着腾腾的热气,面褶子的边缘玲珑剔透。李妈妈隔着厨房里的氤氲朝外跟他打招呼,催他换了鞋去洗手。香味儿追着他的鼻子,老人免不去的絮语柔柔地涌进耳朵里,让人瞬间松弛下来。
李熏然没被邀请回家吃饭。凌远偷笑。虽然他当然知道因为小孩儿不太爱吃饺子,而且他不吃茄子这东西。熏然的口味有点怪,带馅儿的,爱吃馄饨不爱吃饺子,爱吃包子不爱吃烧麦。
“你怎么还只穿个衬衫,套个西服啊,还敞着个怀,这肚子是别人的?”吃的差不多,李妈妈开始“娘亲式数落”。
“医院里还行,不冷,进出都开车,没事。”
“受凉就晚了,知道吧。”
凌远陪着笑,喝着化原食的饺子汤,胃里少有的感觉到了舒服。
老太太阳台上走了半圈,回来坐定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件毛背心,都是黑色的,手织的羊绒线毛衫,精纺柔软剂的香味好像是薰衣草。
“套在衬衣外头,外面再穿西装。别图省事,也别顾着好看不好看的。这件是然然的,瘦一寸,摊开一比就知道大小了。”
凌远记得他从八岁起就没再穿过家里做的衣服。接过来,阳光晒出来的暖和蹭上手指的皮肤,惹得他眼角发烫。直接套头穿上,正合适。
抿着的嘴唇,成了一字,细看微有些抖。那笑映在李妈妈眼里,便化成母亲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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