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亦或是好长一会儿之后,姚凌云转头看向燕辰,他的目色比经雨水氤氲后的春色还要更加深邃三分。
“国法在前,岂容私情可言,若否,法何存,民何归?可若全然摒弃了私人情感,那人又何以为人?”姚凌云的神色,严肃又不失温和,一只手探出扶在燕辰的肩上,同时放缓了声线,侃侃说着,“国法与人情,这二者间的平衡,本就难以兼顾,究竟要如何准确权衡,这正是对王者智慧最大的考验,也是你将来该用一生去研究的课题。”
燕辰闻言先是一怔,细一思索,不由笑了起来,转头与姚凌云对视,说道:“你说得对,孤或有不足之处,但索性还有时间,以后亦劳烦爱卿从旁指点。”
听闻此言,知道对方已算放下,姚凌云也跟着笑了起来:“好说好说。”
二人相顾一笑。
燕辰转回头,静静注视着远去的马车,一点点缓缓消失在视线范围的之内。
告别悲伤,辞别远去的兄弟,燕辰收拾好心情后,转过身来,并起手接下姚凌云手上的雨伞,道:“回吧。”
姚凌云点了点头,顺势递出伞柄收手。
二人并肩走下城楼。
甫一跨下城楼,姚凌云目光一亮,突然兴致勃勃道:“你很久没在东都内走动了吧,左右都出来了,我们逛逛去吧。”
说完,也不等燕辰回答,便直接拉着他向玲珑街方向走去。
燕辰也不拦阻,撑着伞,随着对方地拉拽跨出脚步,摇头失笑。
松声如涛,夜雨凄凉,宁静的四皇子府邸,突现不速之客。
拉下头顶的披风帽子,宁贵妃娇若梨花的面庞出现在燕煦的视线之内,眉目盈盈,她的眼中仿有山水迷离。
燕煦面露诧异。
短暂的惊讶过后,燕煦跨步上前,帮着宁贵妃接下手中披风,递给一旁的侍从,牵引着对方落座,并抬手拿过于庆源递上的热茶,亲手奉给对方,有些欣喜又带点埋怨道:“娘亲,外头下着这么大的雨,您怎会在这时突然出宫?着凉了可怎么办?”
宁贵妃接过茶水放下,凝目看着燕煦,对方乖巧恭谨,体贴入微,眉宇间蕴着一股清雅贵气,颇令观者心生喜爱,这是她的孩子啊,想到此,宁贵妃内心不由一软。
“娘没事,就想来看看你。”
燕煦闻言,面含羞惭地垂下了视线,说道:“今日大哥免了早朝,我便没特地进宫给母亲请安,是孩儿疏忽了。”
微垂着脑袋,燕煦面上的惭愧表现的恰到好处,是多一分显浮夸,少一分则太虚假的恰到好处。
宁贵妃见状,抬手拍了拍燕煦的肩膀,微微笑着,一脸温柔:“跟这没关系,是娘有事要与你商量。”
思及此次出宫的目的,宁贵妃脸上的笑容凝固,转瞬消失不见。
燕煦见状,心下一凛,他几乎可以预见对方要对他说些什么。
无非是放弃争位云云。
宁贵妃是坐着的,燕煦则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她面前半丈开外的地方,等候对方发话。
跳动的烛光将燕煦笔直的身形,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堪堪拖到了宁贵妃的脚边。
宁贵妃抬手示意旁边的位置,看着燕煦,说道:“你坐,娘亲有话想对你说。”
话毕,宁贵妃的视线扫过身侧仆从。
燕煦起手,示意一旁仆从全部退下,自己则走至一侧落座。
一会儿功夫,大堂之内,只余宁贵妃与燕煦母子二人。
只剩两人的室内,兀然冷寂了下来,方才那母慈子孝的情景一去无踪。
谁也没有先行开腔,屋外有风吹起,鹤唳风声,吹过树干,吹过窗檐,夹带着微雨的湿丝,从窗隙间悄然泻入。
黑夜联合雨声,能加倍放大唤醒人内心深处的不安定因素。
心不安定,寂寞便不请自来,穿透肌肤,直抵灵魂深处。那些被宁苏青深埋心底的前尘往事也随之席卷而至,过去被放置的种种,尽在当下的这一刻爆发,如浪如涛,摧心裂魄,搅得宁苏青难以承受。
燕煦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倾身靠前,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关切唤道:“娘亲?”
宁苏青霎时回神,反手紧抓着燕煦的手腕,急切道:“煦儿,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你收手吧。”
燕煦看着宁苏青,她的母亲容光绝世,温婉如水,紧抓着自己的皓腕上,露出一只翡翠镯子,而越发衬得她肤色晶莹,欺霜傲雪。
“娘亲你说什么呢?孩儿不明白。”
燕煦说这话时,微微偏着头,额前的发垂落到脸前遮住了他的眼睛,以至宁苏青一时难以看清他的神色,只能从他讲话时微勾起的唇角上,窥见些许端倪。
她的孩子在不高兴,且在竭力忍耐着自己的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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