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忽然听到了山川塌泻、碾冰为灰的轰鸣。
在进入反抗基地后,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很孤独。
他是被基地的老大从学校的废墟中捡回去的,本来只是想留他几天然后送到收容所,却没想到只是随便一做的精神监测成绩竟然拿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可怕的分数,他之前就喜欢和人玩两招,武术也练得不错,于是就阴差阳错地留在了基地里。
“什么都说其实也是什么都不说。”那个负责监测的战地医生这样评价他,而他并没有否认。
这个反抗基地的前身其实是一支被打散的正规军,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之前都曾一起出生入死几年十几年,就算一群大男人再不排外,也总有些他没办法插进去的话题。这里的生活和之前他眼睁睁看着被毁灭的那种大不一样,他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习惯了,但是还忍不住有些怀念。
人总是感情动物。
后来他终于和那群人混成一片了,一起去给统治区捣乱,一起喝酒打牌吹牛到深夜,战场上磨牙吮血,战场下搭背勾肩,可就在他觉得那种崩塌的对于“活着”这件事的体验感终于要重建完成的时候,这个基地被发现了,那些人投下了炸弹。
又是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然后他被魏琛找到,进入了蓝雨。
然后感觉某种孤独的轨迹又开始重复。他并不害怕孤独,却对这种被迫的独身一人十分厌恶。
他不是没有把这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为独裁者提供了技术的喻文州,所以他在那个夜里动手时没有半分犹豫。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从在花园餐厅里喻文州为他推荐定食口味的时候吗?还是从那段短暂到到雨都没来得及下下来的谈话开始?
又或者是在他在这条时间线上再遇见拖着箱子的喻文州,对方问他你也是来看房的吗要不要一起合租的时候……
他与一个人开始共同生活。
在嘈杂而忙乱的城市中。
在他知道会有何种未来的现在。
白天,黑夜,白天,黑夜,白天……夕阳再度笼罩所有的视野。
那只飞走的蜻蜓,似乎在梦中停回了他的指尖。
他终于又能陷入毫无防备的熟睡。
“记住了的事情就会永远存在了。”他对喻文州说,想用一个玩笑掩盖内心的某些动摇:“那我得找你要肖像使用费,反正你以后一定会拿这件事再嘲笑我。”
喻文州似乎认真地想了一下。
然后在他想再追加几句垃圾话的时候,对方的身子忽然前倾。
他们互相凝望着,嘴唇贴靠嘴唇。
第六章 泡沫之上的城堡
像是露水滴进了月光里,发出玻璃碰撞的声音。
他没有躲,喻文州也没有挪开,他们平静地互相对视,仿佛这样的触碰就和拉手拍肩没有什么分别。
黄少天觉得这样的感觉太诡异了,于是抬起手扶住了喻文州的肩膀。
他本来以为那个人会像他一样被惊醒,但是喻文州只是抬眼对他笑了笑,就又坐回了原本坐着的位置。
嘴唇上微弱的温度化开了,然后原本温暖满溢的春日下起了雪。
看着这样泰然自若的喻文州黄少天忽然气结,他不信在那个瞬间只有他自己心旌动摇——这样子太犯规了, 所以他想也没想地就扑了过去,把喻文州困在那个单人沙发座上。对方似乎终于露出一丝讶然,却很快又抬起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还没来得及拨开他的手时对方的嘴唇就又靠上来了,温热的舌尖拭过微干的唇片,他觉得呼吸不明所以地困难,下意识地张开嘴唇。
没问为什么没问什么时候也没想到要问,一切好像在这个忽然惊醒的夜里恰到好处地互相依偎。就好像暴雨中的流浪猫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在老旧的楼下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窝棚就连里面的布头棉絮都还没被打湿,一切都令人惊喜而满意。猫蜷在它意料之外的小天堂里懒洋洋地舔着爪子,觉得自己本来就应该住在这儿。
第二天早晨两个人都没什么变化,却又多了些彼此心知肚明的甜蜜与尴尬。喻文州今天连堂的课与实验,他也有整天的工要打,两个人在玄关道别,喻文州却忽然凑过来又亲了他一下。“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他炸着尾巴跳开,听见那个人的低笑与门被关上的声音。
然后黄少天眸子里的笑容就瞬间熄灭了。他无力地靠在门上,抬起手捂着眼睛。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一直在这条时间线上就这样生活下去——但是这不现实,不可能,他的臼齿后面还藏着一个遥远而沉重的未来,在这条线上的“现在”与那个未来并轨之前他必须给出答案。
昨夜那种甜蜜得连心脏都要麻木的鼓动消失后,他终于还是回到了现实。
整理房间的时候他翻看喻文州的房间里记录下来的那些字纸,有些看得懂大部分看不懂,还有些他记得是如何在他的那段未来里被使用的,他甚至看到了独裁者使用的那种监控系统——摩罗斯之眼的原型。
他的基地最终就是被升级过的摩罗斯之眼所发现,然后被进行了毁灭性打击。
那张字迹凌乱的纸被他紧紧攥成一团,掌心被锋利的纸缘划出细小的口子。
但是比那更深重的憋闷从胸口泛出来,将他整个人都拖进了丝毫光也不见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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