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止是这个原因。你不知道——”
“啥呀,所以?”
“我家家传武学,若是修炼到一定的层次,就要求人在性格上符合。争强好胜,冲动易怒,热血沸腾,这些都行。像我这样的就不行。姐姐呢就符合非常。这些性格可以加强内功的效果,而内功修炼越精深,就越有可能反作用于性格。”
“所以你是怀疑,陛下受到影响了?可是不运功也会受到影响吗?”
“就是会啊。除了修炼不当走火入魔,也会周期性的发作,一发作,就容易导致人心性炽盛,好斗冲动。”
“所以呢,现在周期到了?”
凤子樟摇摇头,“我不知道姐姐的周期是什么时候,她自己才知道,因为这也算是不能对旁人说的事情吧。”
“连你都不说?”
“姐姐总是我不问她不说的。你有空见到崔玄寂,记得把此事告诉她。”
“告诉她,你怕她……?”
“多留心总没错的,她能第一个接触到姐姐,万一有事,也能第一个帮上忙。”
谢琰点头,又叹口气,“只不过照你这么说,她是第一个接触,也就是第一个被波及啊。”
“是啊,可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她自己要去的。那天姐姐斥责崔相,我心里就在想,崔相当初把崔玄寂推荐出来,要选也是姐姐自己选的,也不能说全是崔相的错,姐姐何尝不是自作自受?这两年的两个人如此亲厚,难道还能是谁一厢情愿得了的?这人生在世,最大的忍耐是忍耐什么,你说?”
谢琰把一个蜜饯塞到她嘴里,“自己。”
本以为陈家父子伏法之后世族们就会消停的凤子桓还是想错了。在听了好几天的糟糕情况,凤子桓正在努力将压力转向世族、而世族也不时反抗于是在朝堂上冷言冷语时,三月最后一天的早晨,突然有消息传来说派到零陵郡的官员一行三人在行舟时偶遇大雨,船只翻覆,三人中两人遇难,还有一人失踪。郡太守正率领地方官拼命寻找。凤子桓一时想不起是谁,问凤子樟,答是彭澍。凤子桓先是心痛,再问具体情况,然而并没有什么更多的细节报上来。她立刻开始怀疑这是有人设计谋害了彭澍,毕竟才三月,雨水并不多,怎么会突然遇到大雨,船只就倾覆呢?无论如何,虽然对零陵太守相当信任,凤子桓还是怕他遇到阻力,立刻命崔仪和廷尉稍后拟定名单,派人去调查。当夜就有队伍从建康出发。
没想到次日,发回来的另一份奏报是寒门官员和世族官员各写一份的。在报告中二人互相指责对方干扰了调查,寒门官员说世族的申某与当地数家勾结,将自己骗至宴席,又下了毒,导致自己卧床数日,争取到时间将罪证销毁;而世族说寒门的马某明明是自己贪图饮食又水土不服,如今反咬一口。文书中互相争吵,朝堂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从争论孰是孰非到争论寒门如此指责世族是污蔑,凤子桓几乎被他们吵得头疼,本想怒斥说世族人品近日看来早已败坏殆尽,但又怕太早撕破脸。幸好是凤子樟出言道,既然众位大人觉得受了委屈,不妨换个人去?又吵又闹不把人家招回来,也不乐意干这个活,放在那里岂不是白白受辱?说的众人哑口无言,也知道就算把那马某换了,剩下的更是一群严苛的家伙,不见得有好处,只能接受这个建议。
凤子桓在宫里,整日等待调查结果,自然等不来。也没有新鲜消息,皇帝老儿这时候恨极了自己只能在宫里坐等。崔玄寂怕她被自己的心火熬出毛病来,专门与朱仙婉商议好,拜托窦尚食在饮食上替皇帝注意些。她自己呢,就小心翼翼寻找安抚凤子桓的机会。凤子桓听了她的话,偶尔觉得有些缓解,有时则觉得不耐烦,为了宣泄这种烦躁,凤子桓就经常找她比武,认为将精力宣泄出去,疲劳了,就不会觉得心如火烧般焦灼了。崔玄寂说好,无论凤子桓对她提出什么要的要求,她都满足。凤子桓要她找自己的弱点,攻击自己就像一个刺客。她说好。凤子桓不许她不拔刀,也不许用木棍代替,说朕都拔剑了,你却不用刀,尊不尊重对手两说,万一伤了你怎么办?
我宁愿被你刺死,也不会伤你分毫,仅此而已。
连斗数日,崔玄寂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本事,总算让凤子桓感到了棋逢对手的满足,两人休息下来,凤子桓喘着气道:“你与朕斗了这么久,半年总有了。你已经是天下最熟悉朕的招式的人了……未来你若是想杀朕,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了。”
崔玄寂累得几乎说不出话,这时候勉强站起来,用刀撑着地,“我不会,永远……不会……陛下放心。”说完又累得弯下腰去。
凤子桓凝视着她,心中思绪芜杂,如藤蔓缠绕、树木参天的荒山古寺。
我不知道我今生还能否获得幸福,玄寂,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有资格占有你。我明白你对我有意,我也明白我自己渐渐习惯了你在我身边的日子,我大概已经离不开你。可是如此下去,你我又能抵达何处呢?仙芝去后,我曾沉溺于悲伤,也曾将所有的情感都放在孩子身上。现在或许我已不再能那样专注。可是身为君王,我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我应当将自己留给国家,而非另一个人。可我将你带进了这些漩涡里,我应该推着你离开,可是我做不到,任何层面上,我现在都离不开你。
罢了,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了,再说吧。
等它们都结束了,或者我们可以好好的,好好的……
“走吧,累着你了,咱们去休息,好好吃一顿。”
又过几日,调查结果没有等来,却又等待一起命案。被指派前往武陵的杨亮没有摆脱谢琰预言的宿命,和凤子樟千辛万苦为他选出来的同僚一并被害于二人所住的官衙,身首异处。还有一位随行武官则下落不明。凤子桓在朝堂听到这个消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长久与她相处过的人,如崔仪、凤子樟和顾衡等,已经能感受她的怒气了。越是一言不发,越是气得要命。
她站起身来,缓缓命令廷尉派副丞亲自下去调查,带大理寺的人。并传她旨意,如有阻碍者,允许查案官员当场扣押此人,押解上京,因为谋害朝廷命官,视同谋逆,阻碍调查谋逆,就视同谋反共犯。有人想谏言抗议,被她一个眼刀杀了回去。散朝时,群臣见她转身,就跪了下去,没想到一声巨响,回头看去,皇帝的案几被她掀起来拍飞到殿外,砸在石柱上,摔个粉碎不说,连石柱都有了裂痕。
她那天一整日没说几句话,即便崔玄寂有意提问,她也只做简短回答,使崔玄寂无从劝慰。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崔玄寂壮着胆子问她准备如何,她也只是摇头,甚至不追问崔玄寂觉得如何。崔玄寂望着她身影,仿佛看见她的心碎,却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站在那里,与她隔着距离。毕竟如果她不主动,谁又能强迫她呢。
熟料那逃脱的武官,五日后居然跑回了建康。直接跑到羽林军大营门口,要找中郎将救命,要见陛下才说实情。那通报的小子嗓门稍大,被朝堂上正在争论的众臣和凤子桓听见了,如此,这幸存者是不得不带上来了。
他衣衫褴褛,嘴唇干裂,在朝堂上用嘶哑的声音说,二位大人都是被武陵郡的向家所害,臣死命逃了出来,回京师告御状。顾衡厉声问他可有证据,这武官不但将事情经过讲得巨细靡遗,还拿出向家长孙向希的玉佩,说是他在打斗中拽下来的,乃是家传玉佩,向希身上还有他留下的伤痕三处,可当面对质。还打伤了家奴六名,亦有伤口,可以对质。
凤子桓站起来,看着武官额头上的伤,咬紧了槽牙。当时崔玄寂说,陛下,我给杨亮选了我最好的手下之一。于是这个最好的手下逃回来了,而杨亮已经身首异处。
“羽林中郎将崔玄寂听令:把这位武官带走,好生保护起来,就住在羽林军大营里。同时从羽林军中和大理寺抽调人手,由你今夜亲自带队去武陵郡,将向希及其父向锵还有涉事家奴全部带来,向家一门就地羁押。传朕旨意,于你行事便利,如有不从者,可当即斩杀,王公贵族,世族家长,皆不例外。”
崔玄寂自知此举过激,正不知当如何谏言,便另有人出来。没想到刚说了半句“陛下,臣以为不可”,凤子桓就回了一句:“谋害朝廷命官便是谋逆,阻碍调查谋逆,视同谋反共犯,来人,把他给朕押下去。”
众人惶恐,上前求情,卫士们上来押着倒霉蛋儿,也站着没动。凤子桓看了看,“罢了,散朝。”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130}史载陆逊因孙权太子之争中与□□有涉、被孙权反复斥责最后忧愤而死后,雷电击中皇宫柱子,被认为是天谴。此为化用。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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