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凤子柏的叛乱远不是庐陵叛乱那样的儿戏。叛军有详细的进攻计划,更有精妙的人事布局。除了一开始叛乱的几个郡,一个月的时间里武陵郡竟有一半的县在县丞的带领下主动起义响应。朝廷早前大举调换地方官的行动竟然没能把这些暗中早已与叛军勾结的家伙清理到远方,可见他们埋伏之深。他们靠着平日的清廉为官躲过了清洗,招来了民望,如今时机到了,便举旗响应。半个武陵沦陷后,凤子柏的军队一到城下,剩余的县或望风而降,或由主要的大族杀了县丞开门投降。一个半月,武陵郡也沦陷了。崔玄策的江夏守军为了保存实力,放弃在争夺武陵,退守江夏。
消息传回建康时,城中气氛早已变得惶恐不可终日。世族们不知如何站队,是否应该表态。前日方有几家门第稍低的世族因为暗中与叛乱区的亲友通信被发现而举家下狱,此刻随着武陵郡沦陷的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各式各样的谣言,说谁家的人又投降了,谁家的人又在凤子柏那里做了大官了,真假难辨。此刻当真是一句失言一步走错,得罪双方事小,脑袋搬家事大。除了崔谢卢三家,所有人的选择了沉默。倒没人关心朱家的态度,一向被视为和皇家一体。
同时,寒门官员也选择了沉默。虽然说在如今情势下,他们的天然立场已经被预设为支持皇室,但在几起显然针对他们的凶案发生之后,他们也选择了自保为上。一共七起凶案,其中三起是灭门案,被害的正是那三名主动站出来支持朝廷谴责叛军的官员和他们的家人。还有四起是针对那些一向对世族持激进态度甚至是敌意的官员的,不是砍了他们的家人的手脚,就是刺瞎他们子女的眼睛。七件案子连续发生在三天内,羽林军和大理寺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造成了相当的恐慌。虽然最后凶犯纷纷落网,斩首示众,但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凤子桓在宫里生闷气,恨自己与身边智囊竟然百密一疏,叫对方使了这样的攻心计!她将崔仪召来,询问崔仪对于此事可有什么上策。崔仪说,暂时没有什么要做的,现在能先稳住最重要;只要能稳住,打赢一两仗之后,气势恢复,才有激励臣民的资本,否则都是空口无凭,说了人家也不信。
凤子桓还觉得可以对敌军以牙还牙,想要通过谢琰的朋友们取敌军大将之首级。然而谢琰之前斩钉截铁的态度让她有所顾虑,总不能要挟谢琰吧?又用什么要挟呢?
没想到,很快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对于普通百姓,更大的威胁则来自于东方咫尺之遥的吴郡叛军。顾家在吴郡本就树大根深,加上之前陆家倒台之后,许多原先依附陆家的人家改为依附顾家。顾宿假病回家在先,顾慷侥幸逃出在后,如今都回到吴郡去领兵。若有不从的地方官,则杀掉了事。现如今整个吴郡已经落入敌手。朝廷官军方面,除了会稽守备,还有谢家的精锐私兵参战,后者业已归属会稽太守王雨调遣。本来,谢琰的父亲谢忱当前往前线指挥自家兵士,但半路生病,只能回霜落修养,负责指挥自家的人力物力去支援后勤。王雨对地方事务尚不熟悉,带兵能力也有限,连战连败;朝廷又规定西面的建康禁卫军不可以随意前进以免有回防不及的危险:已经在前线负伤的王雨上书朝廷,请朝廷把南康王的内史派来领兵吧,她熟悉本地情况,又有民望,带自己的兵也绝不碍手碍脚。
朝廷还有些犹豫,王雨又败,导致建康禁卫军也退了一些,建康城中人心惶惶。凤子桓直接在朝堂上逼问,非常之时非常之人,卿等还有人选吗?没有?那就派谢琰去。
诏令明天出发,太尉、丞相、皇帝,三个人盖章同意,凤子樟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助。她当然不是不同意,她只是……
回到王府,她走进卧房,看见谢琰在收拾东西。简单的衣服,一对刀剑,笛子。她伸手把笛子拿起来,轻轻抚摸上面的孔,“不带盔甲?”她的声音既低而软,谢琰回头看她一眼,边继续收拾边回答道:“你忙呆了不成,盔甲之类让霜落那边送过去啊,到了前线直接穿上。”
“好,那样也好。”
她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讲,把笛子放回去,又拿起谢琰平常用的玉佩,“这个不带?”
谢琰转过身来,拿起玉佩看了看,“不带了吧,我怕磕坏了。”
“带着吧,带着。就算……”她把玉佩塞到谢琰手里,话说到一半又噎住,低下头去。
“你怎么了这是,嗯?”谢琰察觉有异,便把双手放在她肩上,低声问道;而她摇摇头,转身去坐在榻上,“这是个护身符,以前在开善寺,李章送给我的。你带着走吧,保护你。带着它……”
就像我陪着你,我和你在一处。
“你带着它上战场,我也放心些。”
想说自己没担心,赶紧转头眼泪也来不及藏了,不然那一缕泪痕是怎么回事?
谢琰走到她面前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额头,鼻尖碰着鼻尖,“无须为我担心。我知道我说这个话,你还是要担心。但是你也可以这样想嘛,那是我家的私兵,我和我爹训练出来的。我们最知道怎么用。顾家那一群乌合之众,不过趁着官军指挥不当赢了这几场,有我去,先就叫他滚回吴郡老家坞堡里去。”
她闻言笑了:“说这些大话。”
谢琰拉着她的手,“我怕什么!这不就是大好机会,给我建功立业去。”
“你也在乎功业?你不是不在乎吗?”
“我是不在乎,可是没有功业,我怎么配得上你啊。”
她心中一动,又暖又酸,情感无以言表,抬起下巴吻了谢琰。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时,她悄声说:“我不在乎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去,活着回来。”谢琰轻轻点头,“你放心,一定活着去,活着回来。”
“一个指头都不许少。”
“不少不少。”
“一根头发丝都不许少。”
“这个要求太高了呀!”
次日一早,谢琰开拔,凤子樟必须去上朝,只有谢恢一个人去送行。谢恢看上去倒是十分高兴,谢琰不解,问伯父你高兴什么。谢恢说:“你要飞黄腾达了,我就可以休息了,你凯旋之日就是我彻底隐退之时,我当然高兴!”
谢琰是真要怀疑自己那个亲爹是装病了。
她一走,这边人脉网络就完全交给了凤子樟。凤子樟本来不要,说现在你要是留给我,姐姐便又要来逼迫我了;好不好抵挡两说,你随人带走这权力,姐姐也不好说什么,方才是解决之道。谢琰摆摆手手不要紧,只要保证皇帝不要把众人陷于极危险的境地就好了。再说,朝廷也需要那些机密情报,往下这些“游手好闲”又“精力充沛”的家伙的确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倒是你,”谢琰从背后抱着她说,“我不在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凤子樟笑她把自己当作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世族,接着用自己的右耳去蹭谢琰的脸颊,“我怕什么,建康城被崔玄寂弄得密不透风的。”
密不透风的城里,气氛就像暴雨来临之前一样的沉闷。凤子桓过手的政务依旧山一样多,但她心中没有别的事,只有平乱;可平乱就牵扯到无数的事务,无数的担忧,无尽的风险。做皇帝不能独断,却又不能不独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崔玄寂来了,她的眼神亮了起来。看到崔玄寂就她感到一种放松和安心。
我无法回应你,至少现在。但我爱你,我也爱你。且让我享受一时半刻的放松。
好像曾经想要让崔玄寂远离自己的人不是她一样,自己早已被另一个自己在梦中偷换。偷换成了一个暴躁的、冲动的、很难自我克制、成天舞剑拆房子的自己。
“玄寂。”
“陛下。”
“咱们一块儿喝点酒,可好?”不等崔玄寂给答案,她就命人上酒,然后对崔玄寂笑道:“一年桂花飘落时,就是上一年的桂花酿最好喝的时候。走,我们一块儿喝喝酒。浮生如此,身不由己,有一时半刻的快活也好。”
她声音很哑,因为早朝时怒斥了一些软弱的官员。其实她对自己嗓音的魅惑性有所了解,但喝了三大杯之后,这个了解就抛诸脑后了。因为此刻在她眼里,崔玄寂变得柔弱可怜,甚至温柔妩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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