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自己,没错,她甚至不想自己的咳嗽好起来,否则她大概会失去凤子桓对自己仅有的关心——她以为现在凤子桓从心底应该是厌恶她的。这九五至尊偶尔流露出来的柔情让她迷惑,因为不知真假,享受它就像饮鸩止渴。
“玄寂,朕——不过是希望你多陪陪朕,你不想吗?”凤子桓的声音很低,崔玄寂甚至想问她嗓子为何哑了,但早已溺死在这温柔里——这时候反过来观察自己,就好像看到一条在水洼里挣扎的鱼,水洼明明只有那么一点水,却也是它仅有的水,胜过海洋。
再有一个人来爱我,我也……不,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了。
心脏在疼痛,它已经习惯了疼痛。
“我想陪着陛下,只怕陛下不想见我。”毕竟这些日子,你也躲着我。“与其如此,我不如还是出宫去,在自己应该呆的位置上,为陛下尽忠。”
长久的安静之后,凤子桓缓缓道:“去吧,朕准你去。走之前,去找秦太医多拿些药。如果不舒服,就在家里多休息两天。”
崔玄寂想要叩首,凤子桓让她免了。
崔玄寂走后,凤子桓继续去找石头练武。幼时学习剑法时,母亲曾对她说过,招数是死的人是活的,不一定每一次使同一招都要完全一致,要学会根据实际的情况做出调整。母亲说,毕竟家传功夫可以帮助你寻找到对手的弱点,有弱点就刺,不浪费时间。
她一掌打在一块大石头的底部,将石头打得飞起,然后拔剑追去,脑海中想象着石头可以代指何人,是顾衡,是孙目,是别的刺客,是许多人的许多剪影的综合。她唰唰挥动着剑,剑锋所及,石头上落下各种各样的划痕。即将刺出最后一剑的时候,她看见这石头居然是崔玄寂的样子,而飞景刺穿了崔玄寂的胸口。
她猛地抽出飞景,石头随即碎裂,周遭一片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在原地站着,站了很久很久。
你去吧,去,离开我。这样对我们都好。
她最近觉得周围若有不清不楚的黑影,便都是朱仙芝在看着她。
入夜,不太放心的谢琰干脆自己也来参加监视活动。她一路攀爬到高处,手里拿着个桃子,腰上别把铁扇子,坐在屋檐儿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大宅的两头。她在西南角,东、南、北三个门,除了她之外还有三个人盯着。这样应该,她想了想,总能抓住点啥吧。
三口五口吃完了桃子,谢琰一边把桃核含在嘴里,一边漫无边际地思考着目前的形势。假如整个家族已经决定拥立别人犯上作乱,这个时候那就没有必要在建康滞留,何况并没有军事实力支持,留在建康只是受死。顾家代代出人,官运不曾断绝,难道和别的宗室联合只是子侄辈的计划,顾衡并不知道?但是凤子樟的确说得对,顾衡完全可以保持顽抗,死不盖章,方案还是会通过,他的姿态也可以保持,他为什么不呢?
来送熟食的人挑着担子进去了。绕着绕着,走进了顾慷的卧房。谢琰把桃核吐到手里,在手背上转来转去。据熟食店那个多嘴的店小二说,顾慷近来脾气古怪,一会儿吵闹,一会儿虚弱,一会儿脾气大,一会儿脾气好。要说体弱,看上去也没有。生了什么病?那还真看不出来呢……
送熟食的小哥出来了,走得挺快,步子也不太稳,走到半路还差点摔了一跤。谢琰目送他的背影,转过街角,回店里去了。但是,一个店小二,一个空食盒,为什么——
她猛然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刚才并没看见这个小二的脸,立即飞到最后一个观察者那里,问他刚才可否觉得店小二有异常,那人摇了摇头。“脸呢?长相有不同吗?”还是摇头。
谢琰让这个人翻墙进去看顾慷还在不在,自己又追了出去,然而早已四处不见人影。
跑回来一问,顾慷的卧房里只有一个晕倒的店小二。得。谢琰立刻回家,以最快的速度给专门负责监视顾家的朋友写信,我要顾家现在的一切情况,以最快的速度给我,一日一发。
三天后她得到的消息是:顾家一切如常。四天后的消息是仍是如此。一时间公孙曼的消息也没有,她恨不得自己能够□□两处。得知消息的凤子樟也觉得不安,但两人决定保守秘密,以免引起更大的祸端。等到第五天,两条消息同时来了:顾家开始有一部分人马离开祖宅,前往新安郡。而武仁国郡王府上根本一根针都插不进去,公孙曼本人准备亲自出马,正在路上,她的师傅听说此事,则准备同去。谢琰立刻回信给公孙曼,拜托她师傅前往武仁郡王府上,然后拿着书信直接去官署找凤子樟和崔仪。
崔仪听完事情的全部,直接和她们一道去面圣。正好崔玄寂在那里,和凤子桓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起。谢琰越说,凤子桓脸上的表情就越冷峻。谢琰说的内容不多,凤子桓听完,想了许久,方才道:“崔相,你去传朕的密旨,令江夏崔玄策、豫章何泉、还有会稽王雨做好准备,再联系豫章公和谢忱,带上你们两家的所有私兵做好准备。至于,建康这些顾家的人,玄寂,你和谢琰去盯住了。最后,谢琰,朕希望你还能给朕带来点惊喜。如果还可以,再给朕争取点时间。”
众人答好,都看见她已经把手中的玉佩捏碎。
第七十四章
公孙曼不负所托,翻进了凤子柏的王府,冒着生命危险找到了凤子柏谋逆的证据:龙袍玺绶。但她不能打草惊蛇,于是什么有说服力的证据都没有带走。她的师傅从武仁郡王哪里倒是什么都没有找到。至于两人的观察报告,则一致地提到管理严格、门禁森严、来往减少,文书全部阅后即焚等等。这都不是可靠的证据,但在谢琰的眼中这就算得上谋反的前期准备了。更何况凤子桓。
但她们什么都不能做,既不能大规模地调动军队,也不能直接开始后勤运输。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以平缓地速度和较小的规模,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敌人的察觉。这是她们必须要接受的滞后。所有知情人都能安心地等待,知道如今一切都脆弱得如同蛛丝,不能急躁丝毫。唯有凤子桓焦躁不安——她知道这样不好,但喝再多的清凉饮也没有用,为此一度大加责骂了窦尚食。骂完她也不再道歉,还是自己独自去和石头练武。崔玄寂有时去看望她,站在一旁,常常被溅一身尘埃。
她安排崔玄寂去做这个做那个,崔玄寂一一做到。防务加强,监视世族——特别是那些不配合的,再准备好随时逮捕顾家的人,这些事情对于崔玄寂来说很轻松,做好也很简单,崔玄寂甚至还能给她做得更加周全更加可靠,但这一切都不能舒缓她的焦虑。
她焦虑,她愤怒,她怨恨,她懊悔。这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情,她也为了事情最后的通过做出了妥协,虽然这个妥协换来的是未来漫长时间里更困难的长期角力;但一旦事情能开端她就有办法坚持下去,只要做下去摇摆不定的人自然会逐渐接受,冥顽不灵的人迟早也会放弃抵抗:一切都能以最好的方式完成。
有人借机谋反的情况她不是没考虑过,这个人是凤子柏或凤子杨她也不觉得是意料之外,只是她始终不希望这一切会发生。毕竟见了刀兵,在某种程度上就证明她要做的事情有一部分是错的。
罢了!她猛地劈开面前的石板,力量之大,又在下面的地砖上留下凹槽。难道我倾尽全力还不能战胜她们姐妹两个吗?忘恩负义的东西!
九月十一,凤子柏宣布举事,以凤子桓与崔氏家族执政诸事无道、残害忠良为由,号召大族共举义兵,讨伐无道。其中顾氏家族以顾堂为首,阖族拥立凤子柏为帝。顾堂还亲自撰写了檄文,文中直指当年先文成皇帝凤昭在武德帝面前谗陷凤子柏的母亲凤晔,致武德皇帝废皇太女改立文成帝,本就是篡逆,不能算作正统。对于这样的旗号,信与不信只是个选边站的问题。凤子柏的封国在巴东郡以东,起事之时便带着巴东郡一起了,准备顺流直下,向下攻取。而她的妹妹武仁郡王凤子杨则率众相应,准备攻取武昌郡;吴郡的顾家则打死太守,自立为太守,率吴郡内势力准备攻取建康;除此以外,会稽郡以南的东阳郡和永嘉郡、武昌郡以南的寻阳郡也有不少大族势力响应,天下霎时动乱。
按照之前的计划,应该让崔玄策南下抵抗凤子柏,让谢忱前去收拾吴郡,豫章的何泉和崔信、临川的崔仁一并北上消灭凤子杨就好了。但东阳、永嘉还有寻阳的事情发展出乎她预料,如今便只能让主要的军团先就近扑灭叛军,择机与敌人主力决战。于是除了崔玄策任务依旧外,何泉奔武昌,崔仁奔永嘉,谢忱去东阳,空出一个离建康最近的吴郡无人压制,凤子桓便直接派出了拱卫建康的军队。太尉建议她不要如此,因为实在危险。她却问崔玄寂,有没有把握保护好建康?崔玄寂说有,她就把兵派出去了。
太尉也不敢跟她犟,因为她虽然指挥若定,实际上愤怒已极。比如叛乱的消息来的当日,凤子桓下的第一个命令是:去把顾衡抓来。崔玄寂到府上一看,顾衡已经上吊自杀,只好按照国法,将顾家留在建康的族人都抓走下狱。而凤子桓听到顾衡已死的消息时,直接命令廷尉,把顾家剩余人等全部腰斩。若非崔仪苦苦相求,她已经把这些人全部一砍两半了。
在凤子桓看来,这些人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既然让她失望,那就没必要留情了。崔仪的想法更考虑大局一点,毕竟现在两个郡王起事不是很大的问题,挑动其他的世族蠢蠢欲动才是要紧的。现在新到各地的太守们根基还不稳固,如果地方势力有野心,掀起风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留下这人不杀是胸怀,而且是个不得不宽广的胸怀。这一下的缰绳,崔仪是不得不拉紧。
崔仪去面见皇帝的时候,崔玄寂在台城挨个巡查岗哨。若说之前有多虑之嫌,现在就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羽林卫全员上岗,休假的士兵被全部召回,轮休也只能在岗位上轮休。这样每一个岗位上都有至少三个人在岗,每四个岗都有一个校官随时负责。由于拱卫建康的守军已经被调去直面吴郡的叛军,羽林军不但要承担城内巡逻的任务,还要负责整个建康的军事护卫,崔玄寂不得不向大理寺借调一些人参与巡逻,将腾出来的人手派往城墙。凤子桓已经把建康的防务一概交给她,这日她检查完宫内安全,就从南驰道直奔赴朱雀门去。
登城墙而望,显见人手不足,她算算建安郡调兵来的时间,至少还有十日。希望这十日太平无事。按照凤子桓和崔仪的想法,除了吴郡,建康周围其实很安全,除非慕容燕国突然趁机南下,那么至少还有广陵的朱世景可以为建康抵挡一时。至于新蔡郡和汝阴郡的燕军,势单力薄,舟楫都不足,不大可能发起大规模的攻击。
说是这么说,崔玄寂想,但总觉得不太安全。凤子桓想要借朝廷的大胆出兵来宣扬自己的威严和勇气,只差没有御驾亲征,怎么说都是危险的举动。可危险又怎么样?她握紧了刀柄,有本事的来啊。
巡查完毕,她主动给士兵们分发了水食,鼓励一番,便跑马赶回皇宫,她必须亲自守在皇帝身边,以策万全。
官署里,凤子樟日子也一样忙。历经诸代发展,虽然事务司设置得越来越全面,但她位同副相,钱粮等后勤事务还是要由她统一总管。再者,她出身皇室,谋反无论谁主使,本质上都是皇室内部斗争,众人都想着脏活全给她、自己手干净。按理一件事,譬如一批粮饷的调运,需要她和樊登两个人同意,再交给崔仪,无误才能核发。结果现在弄得只有她主动提出一件事,樊登至多提提意见,她若不接受樊登也不多说,只是盖章。
她找机会私下与樊登把话说了个清楚,告诉樊登无须如此。未想樊登第二天依然故我,她也只能接受。这还不算,非常之时,各地都有许多机密情报上来,朝廷也想要调查清楚下面到底还有没有妄图响应的州郡。雪片一般的机密情报涌向尚书台,樊登还是一副不想管更不敢管的样子。凤子樟实在受不了了,专程去找崔仪,崔仪隔天就提出让樊登接掌中书监的职位,凤子桓欣然应允。凤子樟看着从另一列走出、正准备叩谢的樊登,发现他的表情霎时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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