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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危险的两人找到诺拉在激战中遗失的背包。秘法的天才将被拦腰切开的牛皮包捂在怀里, 晶莹的泪光在她眼里转来转去,克莉斯撇开视线,女人一流泪,她就容易心软。这该死的毛病怎么着也改不了。诺拉可不是没事爱抹眼泪扮深情的贵族小姐,包里面都是她的宝贝, 不知道有多少独力研制的孤本毁在蓝武士一刀之下。

“东西毁了,还能再造。”刚说完,就发现这话有些不痛不痒,克莉斯只好补上一句。“脑子没受伤,总能发现更多。”

诺拉不想说话,抱着她的破包一个劲儿往回走。克莉斯在后面跟着她。老实说她有些庆幸是这样的结局,若是秘法道具还在,诺拉一定会坚持要深入迷宫般的地下深处。那下面还藏着什么东西,克莉斯不想去猜,她的心里只有抗拒。

两个人回到地面,刚出地下室,就碰到了带队巡逻的盖伦。他还穿着那身银钢甲,火把的光舔着他的脸,上面的笑容不无挑衅。“怎么了,伟大的帝国尉长。是撞见地下的大老鼠了,还是踩到了自己的披风?”克莉斯冷眼看他,下意识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手掌的茧子擦过脸皮,粘稠的血迹还在,下面那道伤痕却不翼而飞。克莉斯大惊,幸好夜色够黑,诺拉忙着伤心欲绝,盖伦又是个标准的奥维利亚蠢货,瞧不出她表情的微弱变化。

完全没有道理,不合逻辑。支开其他人之后,克莉斯仔细检查了她的剑。苍穹蓝光幽幽,如镜的剑身倒映出克莉斯金色的眼睛,她的眼里满是迷茫。苍穹较之前并无不同,那些神秘的纹章和她脸上的伤痕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血迹不是假的,她的铜管□□也只剩下一枚。这不可能只是一场梦,或许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不得已,克莉斯向莉莉安娜透露了黑岩堡地下有一个庞大迷宫的事实。然而第二天白天,盖伦带队下去之后,不到半个钟头就出来了,声称栈道下塌方的小房间外面只有一个简单的回廊,首尾相连。震惊之下克莉斯再次进入地下,盖伦所言不虚,然而这一连串变化反倒令谜团只增不减。诺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是为大公制药,连克莉斯也不见,智慧神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解除谜团的方法唯有亲身验证它。度过忙乱与困惑不已的两天之后,克莉斯独自站在卧房窗前。她换回常穿的军官制服,手里捏着自己的匕首。时值傍晚,天际一片火红,云朵犹如火烧。她的指尖也被染得通红,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滴落在苍白的窗台上,像是一滴滴封蜡。克莉斯目不转睛望着割破的手指,匕首切开皮肉的时候疼痛很明显,全无异常。

“长官。”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是副官米娜的声音。克莉斯按下忐忑,让她进来。“埃顿大公醒了。”克莉斯转过身望向她,手背在背后。米娜比克莉斯大上好几岁,三十出头,留着棕红的齐耳短发。她腰背笔直,穿着特别尉队的漆黑钢甲,声音跟她的外形一样稳健。

“诺拉学士的药剂灌下去之后立刻醒了。我赶过来的路上,大公夫人恐怕已经到了他的卧房。”克莉斯点点头,留下来也是夜长梦多,早一天启程离开未尝不是好事。“我马上过去。”她回答。米娜冲她微微欠身,退了出去。木门轻响,房内只剩下克莉斯一人。她再低头去看的时候,手上的血迹近乎干涸,片刻之前的伤痕说什么也找不到了。克莉斯目瞪口呆,她望着自己的手,像是望着从地下钻出来的苍白怪兽。良久之后她终于抬起头,把匕首插回腰侧。谁也不能告诉,克莉斯做出决定。秘密这种东西就像水壶上的破洞,一旦有了第一个,再来上几个也无关紧要,她可不想被秘法学会那群老怪物给盯上。

夕阳将昏暗的房间照得如同结满了老旧的血斑,高窗在地板上投下瘦长的影子。大公的四柱大床旁设下几把雕饰华丽的座椅,尊贵的客人坐在椅子上,各怀心事。仆人们贴墙站了一排,垂着手随时听候差遣。奥维利亚大公,埃顿?艾诺倚床而坐。他是个棕发棕眼的中年男人,尽管一整个冬季都昏昏沉沉,尽职的侍从还是把他的山羊胡保养得很好。实话说,那就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还算有生气的地方了。如山崩塌的疾病夺走了他的体重,他身上那件蓝绸睡袍多半是重病前置下的,现在只能算是挂在身上。大公没剩下多少肉,骨架独立支撑着宽大的袍子,显得尤为虚弱。无名指上的绿宝石戒指也松松垮垮的,全靠突出的指节挡住才没有掉落。他双手互握,冲克莉斯勉力笑笑,残阳映红他苍白的嘴唇,十足的病态。

“再次感谢特使的莅临,以及你们带来的莫大帮助。奥维利亚将永远铭记贵国的友谊。”埃顿的声音轻如羽毛,一阵晚风也能吹散。克莉斯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她并不比诺拉更钟意这类外交辞令。至于真正的特使诺拉学士本人,正阖眼坐在克莉斯左侧的椅子上。也许她真是忙了两天,过度的体力与脑力的损耗让她的脸也有些病态的白皙,眼睛底下青色的阴影十分显眼。克莉斯有些感动,如果她没有做出接下来那番自作主张的发言的话。

“我是个学士,一个真正的秘法师,以探求世界真相为己任的人,不是什么特使,如果你还没有睡成痴呆的话,应该很明白。”诺拉掀开眼帘,湛蓝的眼内古井无波。“我也不想浪费时间、精力,还有我宝贵的脑力和你玩什么政治对谈的游戏。我把话说清楚,我很忙,有很多事——对整个大陆来说很重要的事——要回双子塔处理。我这次来,要带你的一个孩子跟我回洛德赛复命。异国游学,帝国人质,一次不一定有结果的政治事件,随便你怎么理解都可以。总之我要挑一个人,我和克莉斯——就是我旁边这个瘦高个——要挑出一个人,明天就要,定下来我们马上启程。你也就免了在这里心惊肉跳,装模作样地表达你的热情友好的麻烦了。”

诺拉掏出一个木匣子,她在学士袍的大袖子内侧缝了好几个口袋,总是塞满了各种玩意儿。她单手托着盒子,没有要打开的意思。侍从机灵,连忙过来双手接住。那是一个紫楠木匣子,四周雕刻着镀金的披甲战狮。匣子的搭扣被打成狮头模样,栩栩如生的金狮子正咬住金属边缘。侍从将木匣呈给大公,大公掀开搭扣,周围的密封纹章一阵闪烁,余烬般掉落。

埃顿大公表情凝重,克莉斯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想给诺拉的大脑门儿来上一巴掌,就像拍蚊子一样,把她拍到墙上贴起来。虽说两人既是朋友,又是临时同僚,但克莉斯的惊讶程度其实和房里的其他人不相上下。即日启程的计划?听都没听过!克莉斯轻咳一声,赶紧补充。“打点行装的时间必定会预留出来,护送由我方全权负责。绯娜公主已在夏宫打点好一切,仆役与管家随时听候差遣。不过考虑到公主和王子都是千金之躯,也有惯用的侍从,带上一两个人倒是无妨。”

埃顿大公的被子动了动,他的手或许在下面握成了拳头。大公没说话,他先看了莉莉安娜一眼。莉莉安娜神态自若,大公夫人的端庄姿态揣得稳稳当当,她的嘴角有弧度,眼睛却没笑。是笃定亚瑟或是那对双胞胎不会被挑走吗?克莉斯觉得这个女人不在意这些,她对自己的骨肉似乎没太多感情,直称亲生子是个粗野的笨蛋。贵族当中亲情淡漠也是常态,不过这位埃顿大公,跟他的太太是完全不同的人,克莉斯对特别尉队的情报来源很有信心。

“我的儿子们也都不小了,去帝都见见世面未尝不是好事。”大公笑起来很温和,与他的女儿有些相似。“我的女儿……已经许配给了佛多家,雷克利?佛多伯爵的大儿子,克莱蒙德?佛多。原本开春之后就要正式订婚的。”克莉斯扫了莉莉安娜一眼,那个女人垂下眉眼,脸上带笑,一副“全凭夫君做主”的柔顺样子,活像一杯起泡的变质牛奶,只一眼就叫人倒尽胃口,先前的咄咄逼人反而痛快些。

哼,老头子虽然半死不活,卖起女儿来倒十分顺手。这场联姻伊莎贝拉一定不知情,否则以她的性子,必定沉不住气。莉莉安娜出身的布里奇家,是奥维利亚延续数代的大领主,他们与佛多家的关系绝称不上和睦。雷克利?佛多伯爵与莉莉安娜的弟弟阿尔伯特素有嫌隙,前两年还因为封地边界的村庄袭击事件起了些争端。这种时候,克莉斯很乐意站在诺拉一边,玩弄权术的人都喜欢搞些无聊把戏,还自以为聪明,成天沾沾自喜。

丈夫想与娘家的对头联姻,不知道那个毒蛇样的女人作何感想。她美丽的脸上瞧不出什么动静,克莉斯也不太关心。只是伊莎贝拉……克莉斯悄悄叹口气,那个一双紫眼的女孩儿提到“女骑士”这个词的时候,星光就在她眼底绽放。她纵马疾驰,长发轻扬,恣意快活的样子如在目前。让她一成年就去老佛多家做个走不出城堡的主妇——他们管那叫女主人,以此掩耳盗铃抹去软禁的事实——不如一剑给个痛快。对那个一心向往着骑士精神的天真公主来说,哪怕是永远留在蜜泉镇,她也会快活些。作为一个初次出门的冒险者,她已经表现得非常勇敢。勇士得不到应有的褒奖,与贬斥她的英勇没有两样。这种行为简直——肮脏!难怪这个国家是如此的贫瘠、狭隘、腐朽、羸弱。

克莉斯没剩下什么善意修饰她的声音和表情,她锋利而冰冷,正如她背上的钢剑。

“帝国期待的是最合适的人选。”

“根据《第四号和平协议》,王室成员的婚配属于奥维利亚内政。”

“没有正式婚约,就不算是既定事实。”

克莉斯缓缓站起来,她脊背挺直,高瘦的身体像竖起的旗杆,长矛样的影子伸向大公的雕花大床,遮住他的半张脸。克莉斯望向大公眼底,男人的眼皮耷拉着,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两个人的视线没能对上。倒是莉莉安娜瞄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诺拉也站起来,微微欠身。“明天,不,是明早。我们明早见。”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克莉斯跟在她背后,两人离开气氛沉重的大公卧房,穿过石廊,走进中庭花园,克莉斯的心情还是没有起色。以埃顿大公历来表现出的恭顺,他刚才就是拒绝的意思。他竟敢拒绝帝国,拒绝皇帝,这可真有意思。那个崇敬着父亲的乖女儿呢,她会怎么想?

“诺拉,”克莉斯忽然问,“如果西蒙大学士不准你再研究地宫,让你帮忙修神庙,你会怎么样?”

“哈?”诺拉拔高声线,她一定一头雾水。“他爱说废话,与我何干?我的事情,轮不到他来插手。”

这就是帝国人的态度。这就是帝国的精神。这是一种宝贵的精神,只要给它阳光和雨水,给它时间,它就会茁壮成长。她寻觅的,正是一个怀揣着帝国精神种子的奥维利亚人。

不要让我失望。

克莉斯抬头望着残阳。今天的太阳可真红,像是天空纤尘不染的心。

第27章 得知婚约(重构)

欣喜若狂, 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伊莎贝拉此刻的心情。她的心插上了翅膀,乘着暖风在空中滑翔。父亲清醒了!她自由了!恶毒的诬陷不攻自破, 她就要离开这该死的囚室,去见父亲了!伊莎贝拉喜不自禁,哼起小调。小时候,母亲高兴的时候时常哼唱这首曲子,旋律很特别。音乐教师曾抱怨这是帝国调子,伊莎贝拉可不管她说什么,母亲喜欢的,她就会喜欢。

“心情很好?”盖伦侍卫长走在她前面。他是个英武的中年男子,穿着惯用的那身银色钢甲。奥维利亚的盔甲质朴实用, 用不着打上帝国盔甲的做作装饰, 依然帅气。

“当然!好到快要飞起来!今年最高兴的事没有之一!”可现在还是春天,伊莎贝拉想到这里, 吐吐舌头。不过还有什么事情比敬爱的父亲从病魔手中脱身更令女儿高兴的?绝对没有, 伊莎贝拉有这个自信。现在就是今年最快活的时刻。

“您高兴的话,最好不过。先前有些冒犯, 可夫人全权负责城堡事务,违抗她就是对老爷不敬, 希望您能谅解。”两人走完楼梯, 站在大公卧房门口。盖伦转过身,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他有副英俊的下巴, 城堡里的许多姑娘为他着迷。伊莎贝拉可不是因为这个才对他抱有好感。他尽忠职守,武艺高强,伊莎贝拉尊敬的是他的严谨认真。她回给他一个笑脸,“没关系的,我能理解, 别放在心上。他们都很小心,没有弄疼我。”

盖伦鞠躬,为她打开房门。温和可亲的父亲就在门的后头,神志完全清醒。伊莎贝拉控制不住自己的笑,管它什么礼节什么淑女,她几乎是一溜小跑冲进卧室的。谁让她是那么地高兴呢?父亲一定能理解,不会苛责。

父亲的房间与离家时已迥然不同。绣了松海雨燕的织锦窗帘全都拉起来,规规矩矩绑在窗户两边,窗帘米色的流苏在晚间的清风中微微摇晃。月如银盘,将室内照得明媚敞亮。大床两旁的落地烛台已经点亮,烛光轻摆,床柱上雕刻的雨燕姿态各异,灯光给它们罩上一层温柔的晖光。大床的幔帐同样规整挂起,父亲正靠坐在床上,冲她伸出手。他的笑容温柔,但也透着明显的疲惫与虚弱。一丝酸楚涌上来,伊莎贝拉来不及控制,泪珠滚落。她连忙拭去,坐到父亲床旁的木椅上,双手握住他的手。

“您能醒过来,我简直太高兴了,跟做梦一样。”喜悦、激动、委屈与苦楚交织成一曲难明的乐章。伊莎贝拉被它牢牢占据着,嗓音有些喑哑。她本不想害父亲担心,只是眼泪不太配合她。父亲笑笑,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帮她擦去泪水。父亲的拇指比记忆中细软,温暖依旧。“我的女儿啊,还跟小时候一样,心事都写在脸上。”伊莎贝拉吸吸鼻子,展颜一笑。

“听说你为了父亲,到帝国境内去找灵药,还遭遇了危险?”父亲握着她的手,语含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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