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说他们家黄金航线的事, 已经是第三次了。克莉斯丢一颗葡萄到嘴里,为一时冲动而懊悔。要是早知道这个葛利?艾切特是这种碎嘴男人, 她一定躲得远远的。艾莉西娅对他也没多少好感,每次他一说到“洛德赛是块遍地金砖的宝地”,她用靴子磕克莉斯的脚。
这位葛利爵士刚刚成年,生了张平淡的脸,下巴刮得干干净净,黑直发,红眼珠子,身型普通,使起刀叉的样子倒像是个教养良好的贵公子, 可惜满口都是钱币味。米娜家里正是做南海生意的, 最常取笑这家人,说他家卧室的墙壁刷满了金箔, 晚上油灯一照, 大家都跟得了肝病似的,蜡黄蜡黄。因为这, 里奥子爵苦苦等到新婚第二天,才看清楚新娘子的眼睛是灰色的。米娜讲故事总爱加油添醋, 克莉斯一直这样认为, 葛利今天算是为她扳回一城。
跟艾切特的继承人吃饭,端上来的都是他们家的餐具。杯盘边缘镶了一指宽的金边, 杯座的雕花用的是纯金,还嫌不够似的,镶了一圈珊瑚,沉得要命,成功减少了艾莉西娅举杯的次数。
“所以我们不仅开辟了这条最有价值的航线, 干脆把我们的远洋货船也漆成金色,这就叫做名副其实。让他们说去好了,父亲也说,嫉妒,不过是掩饰无能的遮羞布。哼,我的艾尔莎号的船首像,那只金旗鱼,是货真价实纯金浇铸,才不是他们说的刷金箔!第一天靠港的时候呀,可惜你们没看见。码头上的那些个工人,眼都直了,合不拢下巴。”葛利笑起来,咕嘟吞下一口醉美人。“可是后来,他们都一阵风似的不见了。我问了大副才知道,原来是公主的銮驾进港了。有幸目睹您的芳容,我实在是……跳下船做个穷水手也心甘情愿。您一定不知道,我那时候看到您的回信有多高兴,我还以为您一定不记得我了。”
不是不记得,她哪里看得到你,傻小子。
绯娜的视线懒洋洋荡过来,傻小子的背立刻绷直了,俩眼直勾勾盯着她看,就连那副光顾着傻笑的痴样也忘记收敛。绯娜没有笑,她只是光彩照人。
“里奥大人的美意,我一直心怀感
激。有幸结识艾切特家的朋友,值得高兴。”
“真的吗!我太荣幸了!”葛利咧开嘴。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给蛀坏的牙齿镶金,可真要命。克莉斯不忍心看。“我前几天收了一块龙涎香,有人头那么大颗!您一定用得着,做香水也是很合适的!”葛利眉飞色舞,挥舞双手在空中比划着,险些拍到旁边艾莉西娅的脸。艾莉西娅倒不在意那些细节,把一只紫黑的李子咬得汁水四溢,扭头看他。
“你是不是没怎么跟年龄相当的女士相处过,尤其是花容月貌的这种。”她趁机冲绯娜眨眨眼,笑容暧昧。葛利没注意到,兀自叹息,“快别提了!小时候,妹妹们总在一起玩,都不爱搭理我。本以为,长大以后会不一样……不过,你们女孩子是不是本来就喜欢黏在一起?艾尔莎也很少有空。”
“在座可没有什么‘女孩子’,除了我亲爱的伊莎贝拉。”绯娜搂住伊莎贝拉的肩膀,欣赏她的局促。“夏宫欢迎艾切特的到来,你来的时候我要是不在,伊莎贝拉可以陪你。”葛利一听,立刻两眼放光,伊莎贝拉笑得很勉强。她不该给他好脸色看的,这种货色,就像讨厌的霉菌,没有阳光也能茁壮成长。
“那可太好啦!”葛利伸长胳膊,亲自为伊莎贝拉斟酒,兔子样的红眼睛直望着她。“我俩都是刚到洛德赛,正好可以做伴。大竞技场,黑天鹅舞厅,还有苏伊斯大神庙和秘法双子塔,我一样也没看过哩。这几天都在码头和交易行里转,做生意就是这样。你得了解行情,越熟越好,永无止境。然后就很简单了,低价收购高价卖出。我昨天路过,看到南港有不少海鲜店,里面的牡蛎可真不错,个头大,又新鲜。我们那儿都是浇上柠檬汁吃生的,鲜甜肥美。我们可以去吃海鲜,雇上最好的导游。你见到我的马车了吗?就停在饭店后门,你一定会喜欢它。两匹马都是北部大草原……”
“我听说,铁板蛏子还是趁热吃的好。”伊莎贝拉不想听他废话,把桌子中间垫了木垫子的铁盘推给他。这道菜刚上来,铁板上的酱汁滋滋冒着泡。傻小子立刻会错了意,他一乐,大金牙闪亮耀眼,让人不注意到也难。“善良热情的好小姐,你跟我听过的奥维利亚人完全不一样。他们都说风暴海边上的那些北方人,守旧又排外。经过他们的地界,不雇上一队背着钢盾的当地佣兵,酒馆老板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活像不认识银币似的。现在我知道啦,那些都是谣言,奥维利亚,也有你这样的好姑娘呀。”他乐得合不拢嘴,又要起身为伊莎贝拉斟酒,发现之前的纹丝未动,怅然坐下。屁股刚沾上椅面,又站起来。“吃饭没有音乐助兴怎么行?你们一定会喜欢我们南方的曲子,明朗快活……”
“那个,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应该会打扰到其他客人。”
“啊,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请接收我的歉意。”葛利站起来,也不知是向绯娜还是伊莎贝拉鞠躬。他一低头,小指粗的扁金链子从衣领里滑出来。艾莉西娅噗地笑了,绯娜的视线挪过来,她笑得更加大声。
“有他在,还真是不寂寞。”
“你喜欢?”绯娜下巴微扬,嘴角挂上一丝浅薄的笑意。“容我再介绍一次,葛利先生。你身边的这位艾莉西娅小姐,是从皇家骑士学院毕业,接受荣耀册封的皇家骑士。不仅如此,她还是燃鹰家族世传的霍克双刀继承人,刚才她使的,就是家传武技。裂风和破晓,铸造了不少传奇,跟你们艾切特也有关系。斩下大海盗巴斯头颅的,就是它们。否则的话,黄金航线的金子,恐怕都要变成海盗的刀剑了。”
“燃鹰霍克,如雷贯耳。迭戈元帅指挥的白沙战役至今还是南方诗人们的灵感源泉哩。我买下了圣光公主号,过几天游船上的晚宴,请务必赏光。届时洛德赛年轻俊美的绅士们,都会到场。”葛利微笑伸出手,艾莉西娅碰到他的手掌。克莉斯也看不清她究竟握了没有,只见她飞一般抽出手,连连摆动,不让葛利再开口。
“艾莉西娅要尽全力,赢下全国最大的比赛,还有月亮底下最美丽的人。她不是很有空。再说了,男子再怎么俊美,哪有女人好看?年少的清纯,成熟的自有丰韵,更何况那些风华正茂的。”艾莉西娅跟葛利说话,双眼却盯着绯娜。绯娜摩挲着酒杯底座上雕花的珊瑚,眼眸低垂的样子让克莉斯想起爱神莫娜尔举世闻名的雕像。
世上最美的雕塑开口说:“‘恶龙’斯坦,‘闪电剑’冈萨罗都会参加即将到来的盛会,当然了,还有骑士金章的获得者,风头正劲的‘白牛’,米诺?科勒。你是该用日夜苦练代替饮酒作乐了,亲爱的艾莉西娅小姐。”
“艾莉西娅是亲爱的,但她早就不是什么小姐了。”艾莉西娅爽朗大笑,倾身问,“你也不喜欢,对吗?她们对你来说,太青涩了。”
“哈,我的食谱,可是很广阔的。”绯娜叠起腿,靠向椅背。她伸出食指,拨开伊莎贝拉垂在背后的长卷发,伊莎贝拉僵住了似的一动不动。“看看,单纯羞涩也别有风味,不是吗?”
“我的天,她耳根都红了!”
克莉斯握紧手里的烤苹果,忍住把它塞进艾莉西娅嘴里的冲动。那张破嘴!她一脚踩住艾莉西娅脚背,毫不留情地。艾莉西娅转过头,脸上的微笑意味着挑衅。克莉斯冷眼看她,脚上加重了力道,艾莉西娅不为所动。坐在艾莉西娅旁边的米诺毫不知情,恰巧一大盘蒸得通红的绒螯蟹端了上来,他连忙大献殷勤,宣称这是南方河流里的珍珠,硬从克莉斯两人身前挤出去。光洁的蟹壳上依稀冒着白烟,他也不怕烫,亲手替两位公主的盘子里添上一只,又得意洋洋地为她们摆上专用工具,足有八件,全都包了金,光芒耀眼。
艾莉西娅终于忍耐不住,凑到克莉斯耳边:“这家伙,是从金子拉的屎吧,瞧瞧他,浑身骚臭,这辈子都守在他的金马桶边上,也没见过姑娘屁股。”
克莉斯不知道葛利听到没有,他为两位公主解释那套工具的用法,嘴皮翻动不停,嘴角挂了两点白唾沫。绯娜殿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葛利倒也不算蠢到家,知道狮子不喜欢别人的指手画脚——尤其在她挥退了想要上前为她拆蟹的侍从之后。葛利不怎么看绯娜,多半是不敢。伊莎贝拉就完全不同了,她婉言拒绝了两次,葛利依然凑到她身边,拿起包金的小锤子,为她演示用法。“你试试,就像这样。”他温言细语,硬把锤子塞到伊莎贝拉手里。克莉斯忍无可忍,说了就坐以来的第一句话。
“
她说了她不要。”
她的声音不大,但格外有力。原本明朗的声线压得很低,犹如暴风雨前低垂的天幕,暗雷滚滚。葛利愣住,左右看看,似乎不敢相信一个尉长敢对自己大呼小叫。
“你以为你是谁,乌鸦小姐。”
“她是我的朋友,大金牙先生!”艾莉西娅的声音冲上了天花板,回音阵阵。她抱起手臂,转头盯着葛利看。“怎么,不拍我马屁了?你眼前穿黑盔甲的女人,得过银狮勋章。她在战场上正面击败了蒙塔的尼古拉?沃兹。你知道尼古拉吗,数金币长大的小少爷。灰甲鳄鱼,诺德手下的七勇士之一,被吹成什么,‘万夫不当的巨斧’。被她一剑卸掉了手臂。”
艾莉西娅伸出手掌,虚切空气。没人接她的话,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虚假的热络冷清下来。葛利还捏着他的小金锤,嘴唇微张,发不出声音,艾莉西娅的口没遮拦让他手足无措。伊莎贝拉的视线在三个人中间飘来飘去。但愿她不要想太多,克莉斯默默祈祷。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好戏我也看够了。”绯娜手按桌面站起来。她的目光透过乳白的雕花窗页,落在酒馆外的街道上,笑意在她脸上渐渐展开。克莉斯听见了外面嘈杂的脚步声,钢铁碰撞的声音,还有罗圈腿老板在大声说话。“公主真的不在里面,各位,堵着门我还怎么做生意啊!?”人群不满,佣兵在甩鞭子,他们真的会动手。遇到这种事,尤其在雇主身份不凡的情况下,处理起来格外头疼。
“该死的蠢牛,肯定是他把消息放出去的。”艾莉西娅低声咒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送我回夏宫。”绯娜对站起来的克莉斯说。她用餐巾按了按嘴,随意丢在桌上。“正巧我听说,你们有些奇妙的发现。我不想读报告,我要听你亲口说,详细地说。”克莉斯低头应允,视线落在伊莎贝拉脸上。她正看着自己,眼中有某种不可名状的感情,克莉斯不想将之解释为期待,十分不想。
第51章 弥兰达
殿下明确表现出了对巨大鳄鱼和刀枪不入的魔鬼的兴趣,她把它们当做猎物。绯娜公主和她已故的姐姐一样,酷爱射猎,喜欢用战利品装饰自己在夏宫的住所。克莉斯在那些石壁上见过大如磨盘的熊头,还有经过剥制,鬃毛蓬松,栩栩如生的威猛狮头。搞不好在公主眼里,她的藏品当中就少一件头生白毛,眼珠枯黄,浑身青灰的尸鬼了。
克莉斯长叹一声,脚踢马刺,策马走进榕树底下。虽然脱了钢甲换上立领长袍,燥热依旧笼罩全身,仿佛披了一件透明热砂做成的斗篷。视线尽头一片火红,夕阳正在下沉,几朵紫云飘在旁边。明天又将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然而克莉斯的心情一点儿也好不起来。洛德赛的夏季本就以燥热闻名,今年比往常还要干上一些,家里的枇杷树叶片打卷儿,油棕也蔫耷耷,院子里的大多数植物都需要人工补水。要跟弥兰达商量一下,雇几个工人帮忙。
克莉斯微微摇头,这可不是个好时机,城里老实能干的工人早被涌入的外地贵族哄抢一空,现在还能在集市上见到的,不是手脚不干净的老家伙,就是镶金牙的小子那种人贩子运来的图鲁奴隶。克莉斯虽然不是图鲁人,但跟弥兰达一样讨厌用奴隶。每次经过奴隶集市,看到皮肤黧黑的图鲁人被关在一个个铁笼子里,鸡仔一样论只称重卖,她的胃里就像装了一袋石子。这一年从新年开始,就麻烦不断,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到头来,就连气候也变得糟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几天舒心日子。
克莉斯皱起眉头,远方榕树华盖般的树冠底下,有两个男人拦住了一辆马车。两人都穿着深褐的麻布衣服,其中一个身材高大,抓住拉车黑马的辔头,不让马车离开。黑马全身是汗,唇上的白沫滴滴答答。另一人是个大光头,夕照中尤其显得油光锃亮。克莉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要说她对光头有偏见,那绝对是误解。不能因为神官是光头,就认为所有光头都有问题。但前方的光头着实让她喜欢不起来。这么热的天,他也没背个水袋,口里不挺说着什么“光明之王”,“血月的回归”,“神的旨意”,“听从召唤”。这些该死的神棍!克莉斯夹紧马腹,赶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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