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条不紊地吩咐厨房煮了烩面,切些自家秘制的坛子肉做浇头。
虽是简单果腹,却也滋味美妙,吃得叶知川与潘英摇头晃脑,连声称赞。
吃过饭已是戌时。
这一路车马颠簸,从天亮到天黑,郁绘和陈至轩都有些疲累,此刻已开始犯困。
福大娘便唤人来领大家依次去洗漱。
凤醉秋陪着走到客院门口,这才对叶知川和潘英道:“在此地不必绷太紧,你们今夜放心睡。若有异动,我会示警。”
他俩执礼应下,各自进院回房。
凤醉秋心神松弛,扭头对赵渭笑道:“你还不困?”
赵渭浅浅勾唇:“来时在马车上谈到沐家,我突然想起一事。”
“什么?”
“论起来,我与沐家沾点姻亲。既到了循化,自该登门拜访。来得匆忙,没准备像样的礼物,要劳烦凤统领安排了。”
寂静冬夜,穹顶见星不见月。
他长身立在院门口的灯笼红光里,笑语低沉,眉目缱绻。
这画面无端搅乱凤醉秋的心湖。
她挪开眼,强行忽略突然急促的心跳,晕陶陶漫应:“姻亲?”
“对。我二姐夫是恭远侯的女婿的堂弟。”
“啊?”凤醉秋被绕得更晕了,“什么?”
赵渭被她突然犯傻的模样逗笑。
事实上,如今还在循化的沐家人,都只是恭远侯的堂亲宗族而已。
哪怕赵渭不登门拜访,也没谁会指摘他失礼。
之所以主动提起这层弯弯拐拐的姻亲关系,只为不着痕迹向凤醉秋透露点自家的事。
他并不确定谈情说爱的正确步骤是怎样。但既答应凤醉秋“试试”,自当认真对待。
他性子向来如此。
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便会全力以赴。不停思索、尝试、改进,争取得到好的结果。
前几天他认真想过,要让一个人了解自己,循序渐进让对方了解自己身后的家族关系,应是有必要的。
“我二姐赵荞的夫婿,是金云内卫左统领贺渊。贺渊是柱国鹰扬大将军贺征的堂弟。贺征大将军的夫人呢,恰好是恭远侯沐武岱的女儿沐青霜。捋清楚这关系了吗?”
关系倒是捋清楚了。
但“沐青霜”这久违的名字让凤醉秋一激灵,旋即扶额闷笑。
“别跟我提她,我害怕。”
赵渭嗤笑:“少来。天底下还有你怕的人?她怎么你了?”
沐武岱一家迁居进京都十来年了。
他实在想不出凤醉秋与沐青霜能有什么恩怨。
凤醉秋忆起童年旧事,既尴尬又好笑:“别问了。我要脸的。”
说着,她转身就想走。
赵渭不假思索,长臂一伸就虚虚圈住她的脖颈。
凤醉秋顺着他的力道往后退了半步,后背就贴近了他的怀里。
这软玉温香来得有点意外。
赵渭浑身僵得厉害,脑子空白了一瞬,暂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凤醉秋也有那么一丝丝羞赧,半晌没想好是要进还是要退。
两人就以这奇怪的姿态尴尬片刻。
赵渭清了清嗓:“不是要谈情说爱?那总要时常抽空说点什么才对吧?”
“有道理,”凤醉秋望着前方,笑音微赧,“可是,就这么站在院门口说,不合适吧?”
*****
客院墙外拐角处有棵树龄久远的翠柏。
本是天生天养的野树,还没这宅子时它便在这里了。
因其四季常青、耐寒抗旱,树形也优美,建宅时便由得它在这院墙角落自成风景。
两人一前一后藏进树底阴影里。
依然还是方才那般站法——
凤醉秋站在前头,背对着赵渭。
倒是不曾刻意商量。
大约是双方皆有几分羞涩的默契吧。
这样姿态足够亲昵,但谁也瞧不见谁的脸,就少了许多紧张与慌乱。
赵渭的右臂犹如鬼使神差,悄悄环上了凤醉秋的腰肢。
“我猜,是你小时与她打过架?你打输了?”
沐青霜可不止是恭远侯的女儿、贺大将军的夫人。
她如今还是掌管举国武科学政的朝廷大员。
赵渭虽与她交道不多,但从前隐约听人提过,知道她其实是个极能打的。
赵渭的声音近在咫尺,说话时的热气烫上凤醉秋的耳廓。
她的嗓音有些不稳:“算……是吧。我输得有点丢脸。”
“倒也谈不上丢脸。”
赵渭的脑子像一锅刚熬好的浆糊,心不在焉地出言安慰。
“小孩子嘛,但凡有个三五岁的差距,力量上就会相差很多。”
凤醉秋整个背脊仿佛正被烙铁熨烫。
骨头都被烘得酥软起来,根本站不直。
她嘟囔:“那是你不知我输了什么东西给她。”
“说来听听。”
*****
小时候,凤醉秋与沐青霜虽同在循化,却并不熟。
毕竟沐青霜大着五六岁,两人玩不到一处。
但沐青霜的堂妹沐青霓与凤醉秋年纪相仿。
那时凤醉秋在沐家办的小塾开蒙受教,与沐青霓曾有短暂的同窗岁月。
凤醉秋不是个读书的好材料。
但打从她记事起,在习武上便已崭露惊人天分。
当时她年幼,不知天高地厚,在同龄人中算得小小一霸。
那会儿的沐青霓脸圆乎乎,又白白嫩嫩,看起来就很好捏。
凤醉秋尚不会控制力道,虽无恶意,却动不动就把她捏得哇哇大哭。
然后两个小小姑娘自不免要踢来打去。
沐青霓打不过凤醉秋。
有一次委屈狠了,便去找堂姐沐青霜告状。
那年月,沐家在利州还一呼百应。
沐家大小姐底气十足,是真正的循化小霸王。
“……她把我绑起来挂树上了!后来就,呃,小孩子胡闹,不当真的。”
“嗯,不当真。再后来呢?”
要说探索与适应这两种能力,赵渭是真强。
就这么会儿功夫,怀中的温软已不再使他浑身僵硬。
他将下颌轻抵在凤醉秋的发心,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略略收紧了些。
凤醉秋瓮声轻嚷:“再后来,她拿走了我头上的银饰小凤凰簪花才肯放我。”
“拿你的小凤凰簪花做什么?”赵渭随口一问。
“她说,若我往后再欺负她妹妹,她就把那小凤凰当成我的定情信物,送给全利州最丑的小小子。等我长大,就会有个奇形怪状的人登门找我讨婚书。”
“嗯?!”赵渭面上笑容瞬间消失。
长指轻轻捏着怀中人的下颌,使她转头与自己四目相对。
“所以,那小凤凰簪花,最后在谁手里了?”
树下黑暗,唯有他那对闪烁寒星的双眸亮得惊人。
凤醉秋讷讷道:“我不知道啊。”
利州姑娘自幼就会有许多银饰。
那小凤凰簪花只薄薄一片,本身并不贵重,也不是凤醉秋最心爱的。
小孩子忘性大,与沐青霜握手言和以后,她便没想起要这东西。
赵渭冷冷哼声,借题发挥:“若将来真有人拿着那玩意儿找你讨婚书,我看你……嗯?!”
凤醉秋故技重施,又一次在他唇上蜻蜓点水。
可惜这次的蜻蜓运气不太好。
点完水没跑成,倒反被那水给吞了。
万物皆有灵,人亦在其中。
对聪明人来说,有些事并不需刻意去学。
在对的时机,本能自会引导行为。
纠缠半晌,两道气息都既沉又乱。
赵渭在她下唇轻咬一记,才缓缓稍退。
此时漫天星辉缀着舒张的树冠,熠熠华彩,如梦似幻。
凤醉秋懵懵然望着这一幕,胸臆间有羞涩与甜蜜交织翻涌。
她恍恍惚惚地想:原来还可以这么亲的?
比起她的蜻蜓点水,这可真是……大胆、神奇,又美妙。
“原来我的亲法太潦草。受教了,”她气若游丝地提议,“不如换我来,咱们再亲一次?我觉得,我也可以把你亲到腿软的。”
“凤醉秋,”赵渭心中梗了又梗,哑声气笑,“谈情说爱,胜负欲别这么重。”
又不是在打擂台,还攀比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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