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听得一愣:“让盐变得不那么值钱?”
林柳解释道:“如今大部分平民百姓使用的盐仍旧是海水煎煮的粗盐, 或者是内陆开凿的井盐。”
“因为想要成品费时费力,且需要财富支撑,想要入门学习卖盐要嘛就从贩卖私盐积累财富, 要嘛就只能停留在这个暴利行业之外看着眼馋, 所以盐政才会被把持在这些官员与盐商手中。”
“但我有一种办法, 可以让制取盐的过程变得简单高效,除了需要大片滩涂地之外, 连人力消耗都比以前少,更不需要大量的木材消耗, 只要滩涂地足够,产量可以比如今的煎煮法提升百倍。父亲您觉得, 这盐的价格,能降下来吗?”
林如海看着林柳, 认真点头:“当然能,而且会大幅度降低下来。”
但是……
“你如何保证,你拿出来的制盐之法, 就一定可以大幅度地降低成本?”林如海叹气, “最关键的是, 你该如何证明你说的制盐之法一定可以降低成本?”
林柳笑了笑:“我曾在前朝学者宋应星撰著的《天工开物 . 作咸第五》中看到过一句话,‘海丰有引海水直接入池晒成者,凝结之时, 扫食不加人力。与解盐同。但成盐时日, 与不借南风则大异’。”
解盐是山西盐池出产的盐, 是国内质量最好的贡盐。
林如海博览群书,只听林柳开了个头,便在心里默背出了后面的内容。
但他有些不理解,女儿为何会特意将这段话拿出来。
看出林如海眼里的不解, 林柳解释:“因为海丰这地方制盐的办法,叫盐田法。而我要拿出来的,正是改良之后的盐田法。”
林如海来了兴趣:“海丰之盐质量上乘,却因为制法严格保密,且出产不多,所以许多人以为此地出产的盐受地域限制,无法提高产量,朝廷这才没有将这种盐列为贡盐。若是你真的知道此地制盐之密,且保证可以在全国大范围推广……”
“釜底抽薪,可行!”
朝廷看着那些盐商靠着卖盐积累万贯家产,难道就不眼红,就没想过将制盐一事全权控制在朝廷手中?
只是费时费力,朝中也没有那么多的官员——
全国几万万百姓,每年需要采买的盐都是一个天文数字,若是制盐卖盐全都控制在朝廷手中,从制盐、卖盐到监督、控制,这些过程中需要的官员同样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所以最后只能用盐引控制盐商,从而达到控制盐政的目的。
林柳笑着摇头:“哪儿能全国大范围推广?这种盐田法只适合海边,因为最重要的原材料就是含盐的海水。”
口述难以说清其中关窍,林柳走到桌案旁,拿起纸笔边写边化,解释了蒸发池与结晶池的原理与目的,又说了温度与风力对蒸发起到的作用。
林如海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其中许多知识都是自己不曾接触过的。
他也不觉得向自己的女儿求问有什么不对,意识到自己有许多地方听不懂后,他赶紧拉着林柳认真询问。
林柳必须先给林如海解释饱和度的问题,解释完又提到了不同物质饱和度不同……解决完一个问题很快又出现了第二个问题,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将盐田法的所有关窍与细节都弄得清清楚楚。
林如海长舒一口气:“这样等皇上问起,我也不至于一问摇头三不知,被皇上怀疑盐田法是否真实有效了。”
林柳揉了揉疲惫的眼睛,闭眼瘫在椅子上,玩笑话不过脑子就说了出来:“皇上若是怀疑了,对我们一家子才有好处呢。到时候父亲直接给皇上立下军令状,让皇上将您调去海边,亲自负责盐田的开发挖掘,甚至之后的晒盐产出,我们一家子可不就脱离淮扬这潭浑水了?”
林如海听完这话,却愣在了原地。
林柳半晌听到林如海的声音,忍不住睁开眼睛,却见他一脸的若有所思,似乎觉得她刚才的话十分有可行性一般。
她吓了一跳:“父亲,你不会真的想立军令状吧?若是立了军令状,咱们一家子可就从主动变为被动,以后稍有差池,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林柳毕竟只是知道盐田法的原理,并未亲自试验过,所以哪怕嘴上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其实也有些拿不准——
并非觉得这办法不靠谱,而是担心有些细节自己没弄懂,到时候结果与自己的预期不符,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林如海笑道:“我上报皇上的时候,总不会老老实实地将最大产量,甚至平均产量上报。为了保险,你说的最低产量都得往少了报。那些煎煮法制出来的盐产量如何,我们将其翻倍也就是了,这样既保险,等产量提升后,皇上也会更高兴。”
面对皇帝这种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人,大部分时候,实话实说才是将自己往死路上逼呢。
林如海深谙为官之道,可不会犯下这等低级错误。
“煎煮法制盐产量低,消耗也大,”林如海笑道,“这盐田法的最低产量都能超过煎煮法好几倍,哪怕你说的盐田法有什么细节出了错,总不会连煎煮法制盐的两倍产量都达不到吧?”
林柳摇头,那么一大片海呢,怎么可能两倍都达不到?
林如海失笑,眼底满是志在必得:“这不就行了?我就按照两倍的数量上报皇上,以皇上的性子,他必然会同意将我调去沿海一带负责盐田法的推行,到时候我们自然可以脱离淮扬。”
淮扬这地方就像是沼泽一样,若是不能及时出来,迟早得陷进去,被周围的淤泥给闷死。
林如海很惜命,并不想将自己一家子的性命都交代在这地方,如今有了脱离的机会,自然要牢牢抓住,绝不会让其从自己手中溜走。
身为淮扬巡盐御史,林如海总是有些特权的——
比如,原本只有皇帝心腹才能有的,给皇上上密折的机会,他就提前拥有了。
哪怕他现在还算不上皇上的心腹。
林如海如今精神振奋,完全不觉得疲乏,于是将林柳赶回自己的院子睡觉后,便干脆坐在书桌前开始详细描写盐田法的优劣,并学着林柳之前同他讲述时一样,在上面提到了大量的数据,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当然,在末尾他也不忘提上一句,这方法他只是无意听说,并未亲眼看到,更没有亲自试过。
在给皇上写完密折之后,林如海有了底气,于是与淮扬这边的官员盐商接触的时候,再次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官员与富商被林如海身上气势所慑,总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又或者还有什么后手,一时竟有些不敢再对林家人出手。
林如海松了口气,这才有了精力关注林大的审讯结果。
林大作为林如海心腹中的头一个,掌握的本事自然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给贾敏嫁妆筷子浸泡毒液之人,在坚持了不到一个月,便受不住刑罚,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让人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这个被揪出来的人,是贾敏心腹中得用程度仅次于星花的星湖。
星湖此人沉默低调,性子沉稳,虽然很得贾敏重用,但在贾敏房中却并不算起眼。但她做事妥帖从不出错,且在关键时候往往能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所以在贾敏房中的地位也相当高。
别说是林柳了,就算贾敏在听到星湖的名字时,也是一脸的茫然。
只要再等上一两年,贾敏便要放身边丫鬟出去婚配了。
而以星湖的地位,哪怕她想要求得贾敏恩典,放她奴籍出去嫁个普通老百姓,贾敏也万万没有不允的。
至于金银之物,贾敏手松,每年给身边丫鬟的上次都是一笔庞大的数字,等她们嫁人的时候带出去,完全可以过上一辈子的富足生活。
贾敏想不通,星湖为什么会背叛自己。
等林大将审讯结果呈上来后,贾敏看完那是又气又笑,只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
原来星湖从一开始,就是被人安插在她身边的钉子。
而安插星湖之人,还是贾敏的老熟人,钱曼。
贾敏看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真的是气都不打一处来:“钱曼这人是疯了吗?我与她的恩怨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她竟然在这么多年之后,还愿意花费这么大的心力在我身边安插一颗钉子?”
关键从星湖的证词中可以知道,星湖绝对不是安插在贾敏身边的第一个人。
贾敏见到钱曼这个名字后,气得都不想要往下看了。
林柳见状,干脆从贾敏身上将证词接过,然而一目十行地将所有证词浏览完,这才弄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母亲,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将盛先生请过来一趟。”
贾敏疑惑地看向林柳:“请盛蔓过来做什么?这是我们的家事,与盛蔓也无关系,将她请过来也没什么用啊?”
林柳将证词递给贾敏,笑道:“我只是突然想起,盛先生刚到咱家的时候,曾无意提过一嘴,‘钱曼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可是?”
贾敏回想半天,有些迟疑地点头:“好像确实提过一句?”
林柳点头:“母亲认真看看,虽然星湖是钱曼安插在您身边的钉子,但原本的作用其实也就是传递一下你平日的‘悲惨’生活,好让她看看笑话而已,钱夫人并未打算让这些钉子做其他的事儿。真正对咱家下手的,应当是钱夫人的丈夫,奉国将军涂进。”
“所以我想知道,盛先生当初在钱家做先生的时候,到底发现了什么,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盛蔓与钱曼之间没什么纠葛,本身性子也清高,自然不会说些无的放矢之语。
她说钱曼以后日子不好过,就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这些年,他们听到的却又都是“尽管钱夫人子嗣艰难,奉国将军却待她一如既往,夫妻恩爱,羡煞旁人”的话。
所以其中,必有什么隐秘是他们不知道的。
就像星湖为何为帮着奉国将军做事儿,她也没有明言,哪怕受刑,她也咬死了没开口。
这份证词,缺了一环。
虽然对林家来说,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就够了,缺失的这一环并不那么重要,但林柳还是非常好奇,而且她敏锐地察觉到,这缺失的一环,很可能藏着对涂进最好的报复方法。
贾敏一愣,立刻拿起证词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迟疑片刻,她还是让人将盛蔓请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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