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身上都是血, 双手还被绑在身后,踉踉跄跄的前行,宋公与夷看到祁律, 简直如蒙大赦, 双腿一软, 险些坐倒在地上,而蔡侯措父看到祁律, 又是惊又是怕,祁律这会子明明应该在宋国的队伍之中,怎么突然浑身带血的从营地里跑了出来?
姬林眼看着祁律突然出现, 先是心头一喜, 却立刻震怒。祁律的模样非常虚弱,鬓发之间还有血水流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滑,他身形一个踉跄,猛地便栽倒下去。
“太傅!”姬林沙哑的低喝一声, 也不顾天子威严了,冲过去一把抱住祁律。
祁律倒在姬林怀里, 感受着姬林有力的臂弯,猛地松了一口气, 竟虚弱轻笑了一声, 说:“终于……终于赶上了……”
说罢,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昏厥了过去,软倒在姬林怀中。
“太傅!”姬林又喊了一声,“啪!!”一声闷响,直接双手一分, 将绑住祁律的绳子拽开,随即将祁律打横抱起来,大喊着:“医官!快,去找医官!”
天子亲自抱起祁律,黑色的衣袍上蹭上了鲜血,却一点儿也不在意,抱着祁律大步冲向天子营帐。
其余人快速去找医官,一时间营地凌乱起来,充斥着“踏踏踏”的奔跑声,蔡侯措父的心跳声根本不亚于士兵们奔跑的声音,他的心脏几乎从腔子里脱出来。
蔡侯措父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太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宰也慌得不行,此时此刻的祁律明明应该在宋国的队伍之中,全都算计好了,万无一失,怎么可能会出现如此重大的纰漏?祁律竟然从死士的手中逃脱出来!
太宰刚想要说些什么,那边的宋公与夷立刻冷笑一声,说:“蔡公,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我与夷确实有眼无珠,但幸好老天爷长了眼睛,今天的账,咱们没完!”
说罢,宋公一甩袖袍,冷哼一声,也不离开会盟营地了,转身带兵回了营中。
郑伯寤生眼看着宋国和蔡国打哑谜,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这个事儿他是不愿意掺合进去的,毕竟牵连到了天子太傅。
虽其余人不知道,但郑伯寤生清楚得很,在梅山经历了那么多,他早就知道天子对这个太傅不一般,起码是不一般的宠信,如今太傅受伤严重,天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因此郑伯寤生不想去捅这个马蜂窝,事不关己,也就没有说话,招了一下手,带着郑国的人回了营帐。
一时间营地大门口只剩下蔡侯措父一行人,蔡侯措父脸色难看的仿佛刷上了一层黑色的大漆,脸皮青筋直跳,沙哑的说:“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如今这成什么模样?!”
太宰“咕咚!”一声跪下来,颤抖的说:“君、君上万勿动怒,这事儿……这事儿还没有完,起码咱们还留了后手,那死士乃是郑国人,绝不会连累了君上,到时候君上与宋公美言几句,咱们蔡国与宋国好歹是有些交情的,便是宋公心知肚明,也不能和咱们彻底撕开了脸皮独自对抗郑国,不是么?”
蔡侯措父气得浑身直哆嗦,但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已然孤注一掷,飞箭离弦,开弓没有回头箭。
姬林抱着祁律冲进营帐,也不嫌弃祁律浑身是血,将他轻轻放在天子的软榻上,动作非常小心仔细,医官很快冲了进来,姬林立刻说:“不用拜了,快来给太傅医看!”
医官手脚麻利的给祁律医看伤势,手臂是脱臼不是骨折,但关节的地方肿得很严重,脱臼之后没有立刻医治,反而还被绑了起来,祁律本属于纤细的身材,此时的右手臂肿的却跟个大棒骨似的。
除了手臂脱臼的问题,祁律还被砸了一下后脑,有血迹顺着他的鬓发流下来,有一些已经干涸了,但伤口还没有愈合,医官赶紧给祁律清理了伤口,又快速包扎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医官回禀说:“天子,祁太傅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身子虚弱,因此导致昏睡,这些日子好生将养便没有问题了。”
姬林听到医官的回话,亦狠狠松了一口气,说:“快去开药,给太傅用最好的药。”
“是是,”医官应声说:“小臣这就去开方。”
寺人引着医官退出营帐,姬林跪在榻边,紧紧握着祁律的手。祁律昏睡过去,虽医官说没有什么大事,但是他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姬林心中担心不已。
他小心翼翼的把祁律的头发捋顺,以免祁律熟睡的时候压到自己的头发不舒服,盯着祁律微微蹙眉的睡颜,估计是因为头疼,或者肩膀疼,即使是昏睡也不是很踏实。
姬林的脸色掠上一丝阴狠,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夹杂着一丝丝寒冷,说:“行辕大门不要打开,给寡人彻底搜查营地,把劫持太傅的刺客……找出来。”
周公黑肩站在营帐的角落,一直没有出声,此时便拱手说:“是,天子,黑肩这就去。”
“还有,”姬林又开口了,说:“宋公虽可能不是谋害太傅的主使,但宋公想要离开会盟,背叛寡人之心昭然若揭,让公子冯安排一些人马,就说会盟营地太乱,刺客尚未抓到,寡人担心宋公的安慰,特意调配人手保护他。”
黑肩眯了眯眼目,天子想的很周到,而且说话做事也很周到,什么“保护”,其实就是软禁,想要借着这个事情把宋国扣留在会盟营地。
黑肩是姬林的老师,起初他并不支持姬林上位,因为姬林在掌权者之中是一个“奇葩”,心慈手软,难成大器,然而黑肩渐渐的发现,是自己错了,因为天子在成长,而且成长的速度远远让自己刮目相看,越发的沉稳,越发的有担当起来。
黑肩拱手说:“是,黑肩告退。”
黑肩从营帐中出来,虢公忌父立刻迎上去,说:“周公,太傅如何了?伤的怎么样?严重不严重?醒了没有?”
黑肩淡淡的看了一眼虢公忌父,说:“虢公如此担心祁太傅,为何不亲自进去看看?”
虢公忌父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因为天子的表情实在过于森然,虢公怕自己进去惹麻烦,况且刺客还没有抓到,他正在指挥虎贲军彻查营地,一个角落也不放过,所以没有功夫分/身。
黑肩也不多话,立刻转身去找公子冯,将天子的吩咐交给公子冯,公子冯听了点点头,也没有废话,转身便走。
“踏踏踏!”
宋公刚回到营中,惊魂甫定,便听到营帐外面一串的脚步声,好像有大军开了过来,宋公与夷连忙站起身来,说:“外面什么声音?!”
孔父嘉匆忙掀开营帐帘子走进来,帘子打起的一瞬间,宋公与夷从帘子的缝隙中看到了一片火光,几乎要将自己的也营帐包围。
孔父嘉脸色很难看,沙哑的说:“君上,天子有令,说是劫持太傅的刺客还没有抓到,不知那贼子逃到了何处,天子十分挂心君上的安危,所以特意遣兵来保护君上。”
宋公与夷一听,什么担心自己的安危,全都是会扯淡,气的他“嘭!”狠狠拍了一下案几。这还不觉解气,黑色的国君袖袍一甩,将案几上的耳杯直接扫落在地上,耳杯掉在地上,弹起老高,撞在营帐的角落,这才停下来。
宋公与夷黑着脸,走出营帐,一眼便看到了负责保护自己安危之人,竟然是公子冯!
公子冯眼看着宋公从营帐中走出来,脸色一成不变,拱起手来,大约行了个礼,说:“营地出现劫持太傅,藐视天子的大逆不道之人,天子恩典,唯恐这贼子伤害了宋公,因此特遣冯带兵护卫宋公,还请宋公安心便是。”
宋公与夷盯着公子冯,眼睛里狠不能喷出火来,说:“与夷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天子也生的是一副玲珑的心窍,难道看不出我宋国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么?劫持太傅之人,另有他人,和我宋国无关!”
公子冯淡淡一笑,苍白的脸色反而染上了一点点颜色,笑容却不是很真切,反而带着一丝丝嘲笑,说:“天子英明,自会找出谋害太傅的贼子,至于宋公……倘或宋公未有大半夜的准备悄悄逃离营地,背叛天子,又怎么会惹来这一身腥呢?”
“你……”
宋公与夷气的浑身发抖,提起手来指向公子冯。“啪!”一声,公子冯却一把握住宋公与夷的手,别看他脸色苍白,又有恶食之症,但是身材高大,宋公被他握住手,吓得一个哆嗦,想要抽将回去,却已经不能。
公子冯握着宋公的手,稍微靠近他一步,低头在宋公的耳边说:“大哥总是喜欢做这种多余,且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便是因为大哥太贪心了,才总会被人利用。”
宋公与夷眯着眼睛,狠狠甩开公子冯的手,说:“用不着你教训我,一个败寇,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孤?”
公子冯淡淡的说:“大哥言重了,冯儿今日不是来教训大哥的,而是奉了天子之命,来保护大哥安慰的,今日有冯儿为大哥值夜,大哥大可以安然入眠,高枕无忧……请罢!”
他们这边暗潮汹涌,哪知道“哗啦”一声,旁边的营帐帘子打了起来,原是华督!
华督穿着素色的里衣,好似刚醒一般,还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只不过眼中并无半分困倦,妥妥的都是清明。
华督的语气颇为夸张的说:“这大半夜的,各位怎么都穿戴的如此整齐?君上,您这是要往哪里么?怎么臣不知晓呢?”
宋公与夷额头更是狂跳,他听得出来,华督必然是在讽刺自己,宋国准备离开会盟营地,特意留下华督,但是没成想宋公的计划却失败了,反而被华督讽刺挖苦了一顿。
宋公咬着后槽牙,却没有法子,一甩袖袍,冷哼一声,只得钻进营帐之中去了……
祁律昏昏沉沉的,他从刺客手中跑了出来,说起来着实侥幸,那刺客正好花椒过敏,若不是如此,祁律怎么可能从刺客的手中跑出来。
但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侥幸,毕竟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惊慌失措,什么也想不到,而且也不会想到花椒过敏这种事情。祁律当时也慌张,但极力镇定自己,这才有了“意外”的收获。
祁律倒在姬林怀里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猛地松下一口气之后,突然觉得又困又累,头还疼,胃里也恶心,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祁律睡得很沉,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其实早就想要睁开眼睛了,但是身体太过沉重,眼皮也太过沉重,好几次想要醒来之时,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目,最后抵不过困倦,只好继续沉睡着。
祁律感觉自己的手掌很热,好像有人什么人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掌,还不停的给自己擦汗,温热的布巾很舒服,顺着自己的额角,避开伤口,一点点的擦拭,又擦到脖颈,一路向下滑,将他粘腻不舒服,被热汗浸透的身子也一点点擦干净,温柔又小心。
最后……
那温热的,比热布巾还要温暖的温度,轻轻落在了祁律的唇角上,祁律也不知是幻觉还是在做梦,浑浑噩噩的。
“太傅?”
“太傅醒了!”
“快去叫医官!”
祁律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便听到身边一连串的大喊,掺杂着各种各样的惊喜,紧跟着寺人们奔走的声音。
祁律嗓子里很干哑,“唔……”了一声,终于慢慢睁开眼目,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天子。
姬林的脸色稍微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浅淡的黑眼圈,眼神却充满了惊喜,轻声说:“太傅?太傅你可醒了?”
祁律想要说话,但是嗓子很疼,一时间找不到声音,便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只觉得头晕目眩,忍不住“嘶……”一声。
姬林连忙扶住祁律,不让他乱动,说:“快躺好,别乱动,你伤了头,医官说了,恶心心慌都是有的,要忍一忍才行。”
祁律重新躺好,顺着自己手掌看过去,便看到了那梦中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掌,如今还和自己死死的握在一起,低头一看,原是姬林的手掌。
姬林一手扶着祁律,一只手和他紧紧握着,一刻也不曾松开。
祁律稍微侧头,惊讶的看到榻边还趴着一只小土狗,如今天色大亮,小土狗好像在熟睡,呼吸很平稳。
祁律可不知道,昨日晚上处境惊险,而且发生在午夜,姬林等医官给祁律包扎好伤口,匆匆吩咐黑肩之后,便到了子时,一朝天子又按时按点,比吃饭还准时的变成了小土狗。
小土狗钻进天子营帐,也一直在照顾祁律,守在旁边根本没挪地方,天亮之后姬林才又变成了天子,继续照顾祁律。
祁律的目光稍微聚拢起来,这才是真正清醒了,挣扎着说:“小羊……小羊怎么样了?”
姬林连忙说:“太傅不必担心,獳羊肩可是习武之人,身子比你硬朗的多,已然没事儿了,这会子正亲自带着兵马去抓刺客呢。”
獳羊肩昨日里头破血流的,还死死抱着那刺客的脚踝,不让刺客带走祁律,当时祁律看在眼里,吓得不行,倒不是害怕,而是震惊,毕竟獳羊肩年纪不大,看起来也文文弱弱的,没成想关键时刻竟然如此拼命。
獳羊肩休息了一日,石厚一直片刻不离的照顾着,今日一大早便起来了,说什么也不躺着,想要亲自去抓刺客,姬林答应了,给他拨了虎贲军,让他也去搜查营地。
“抓到了!”
“刺客抓到了!”
“快,绑起来!”
营帐外面突然一阵喧哗,祁律一听,眼眸立刻亮了,他的脸上满满的写着虚弱两个字,眼神却亮了起来,立刻就想要去看看那刺客到底什么名堂。
姬林赶紧扶住祁律,不让他起身。“哗啦!”一声营帐帘子打了起来,虢公忌父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拱手说:“天子,刺客抓住了!已然绑了起来,还请天子发落!”
虢公忌父这么说着,突然看到了祁律,惊喜的说:“太傅,你醒来了?!”
他说着,因着太过惊喜,也顾不得礼数,凑过去看祁律,说:“太傅,感觉怎么样?哪里还疼么?你的手臂还肿着,千万别乱动,头疼的话……”
他平日里是个少言寡语之人,不过今日因着担心祁律,竟然变成了话痨,一个劲儿没完没了的说,把天子的关心台词全都给抢没了。
“咳!”姬林咳嗽了,虢公忌父并没有发觉天子的脸色,仍然滔滔不绝的说着,还要上手去看祁律的伤势。
一同进来的周公黑肩有些无奈,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拉住虢公忌父往后站了站,说:“天子,刺客如何惩治,还请天子示下。”
姬林也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虽然怎么看起来都像是宋国干的,毕竟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太傅刚刚被绑走,宋国就急着要出门,好像做贼一样。
但姬林又不傻,宋国想要悄无声息的逃离营地,背叛会盟,倘或抓走了天子太傅,很快就会传出风声,这不是给自己下套么?
姬林眯了眯眼睛,说:“押到幕府,寡人一会子过去,亲自审问。”
“是,天子。”黑肩应声。
姬林又说:“还有,寡人未进幕府之前,任何人等,不管是谁,都不可接近幕府,接近刺客。”
虢公忌父一听,立刻拱手说:“是,卑将敬诺。”
姬林打发了虢公与周公离开,尤其是虢公,还想再关心一下祁律,结果被黑肩直接拽走了。
众人离开之后,医官很快便进来,同时带来了刚刚熬好的汤药。祁律闻到了一股极为苦涩的味道,他本人非常怕苦,生病了都是抗一抗,也不喜欢吃药,如今看到那汤药,眼睛一转,便说:“天子,咱们还是先去看看那刺客到底什么来头……”
他的话还未说完,姬林已经拦住祁律,不让他起身,说:“刚好一点子便瞎跑,老实喝药。”
祁律:“……”被天子戳穿了。
姬林将药端过来,亲自给他吹凉一些,说:“刺客已然抓到,那便不必着急,如今在寡人心中,最重要的便是太傅,太傅的身子太虚弱了,你看看獳羊肩,一晚上已然好了七八分,而太傅呢?”
祁律心想,这也不能怪自己啊,自己原本的身子骨没有这么文弱,只是穿到这里之后,突然变成了“小白脸儿”。虽祁律对自己柳条儿一样的小蛮腰也不怎么满意,谁不喜欢肌肉流畅的身材,但祁律是个懒人,他又懒得早起晨练,因此只能安于现状了……
姬林把祁律数落了一阵,将他轻轻扶起来,动作非常的小心翼翼,自己亲自坐在榻牙子上,让祁律靠着自己的肩膀,然后给祁律喂药,这动作仿佛将祁律整个人圈在了怀里一样。
祁律突然脑补了无数的偶像剧名场面,都有这种受伤喂药,增进感情的桥段,祁律眼皮一跳,说:“天子,律自己来罢。”
姬林说:“太傅的手受了伤,如何自己来,乖,快来喝药。”
天子的嗓音温柔似水,而且带着一股信服力,听得祁律瞬间就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自己的手受了伤,无法喝药,只能被人喂。
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只有右手受伤,左手别说是喝药了,打飞机都没问题!
只不过这时候天子已然把药喂了过来,祁律只好张嘴喝药,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中,让祁律死死皱着眉头,五官几乎都攒在了一起,活脱脱一只百褶包子。
姬林看到祁律那精彩的表情,忍不住轻笑一声,拿起旁边的帕子,轻轻的给祁律擦拭着唇角漏出来的药液,说:“当真这般的苦?”
祁律将药一口咽下去,突然感觉到一只温柔的手掌擦拭着自己的唇角,那感觉好像昨日的梦境,有什么东西留恋在自己的唇角,也是那么温柔,比天子的手掌更加炙热,更加柔软……
祁律咳嗽了一声,回过神来,说:“天子,药也喝了,咱们快去看看刺客罢?”
祁律的好奇心其实还挺重的,他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无聊,无端端的便绑架自己。
姬林放下空碗来,突然探身过来,额头抵着祁律的额头,一瞬间祁律差点后退,天子突然靠过来,那张俊脸快速放大,便仿佛是电视剧里接吻的镜头特写,不同的是,天子的额头抵在了祁律的额头上,让祁律松了一口气。
姬林试了试祁律的体温,昨日因着祁律的肩膀脱臼,有些发炎,所以稍微还有点发热,如今已然退了热,姬林是不放心,这才试试看祁律的体温。
姬林说:“倒是不发热了,太傅要去也可以,只一点,倘或身子不爽俐,立刻说出来,万不可藏着掖着,令病情严重,可知了?”
祁律赶紧点头,说:“多谢天子关心,律知道了。”
祁律突然有一种错觉,自己仿佛才是那个还没到二十岁的小屁孩,而天子变成了操碎了心的家长……
姬林扶着祁律从榻上起身,祁律刚一起身,头还有些发晕,姬林便叫他靠着自己站着,祁律想要拒绝,毕竟自己把天子当成拐棍儿,这样好像有点不好。
但是姬林却不容置喙的说:“太傅可以选一样,是靠着寡人,还是让寡人抱着你进幕府?”
祁律:“……”天子的口吻好像浓浓的都是威胁,而且异常的猖狂……
最后祁律也没有办法,只好妥协,总不能让天子抱着自己进幕府罢?审问刺客,必然有很多人都在场,郑伯、蔡侯、宋公,还有三国的卿大夫们必然都回去旁观,自己虽然是太傅,但也不能叫天子当坐骑,简直便是大逆不道!
祁律这么想着,便感觉肩头一沉,抬头一看,原是姬林将一件披风搭在了祁律的肩膀上,黑色的天子披风,是专门为姬林量身定制的,象征着天子权威的黑色和花纹,还有……长度。
祁律赶紧拱手说:“天子,这披风律穿着不合规矩,还是……”
姬林却打断了祁律的话头,说:“太傅是打算披着寡人的披风,还是打算被寡人抱进幕府?”
祁律:“……”怎么又抱!天子就能换一个威胁么?
祁律心里吐槽着,面子上干笑了一声,恭恭敬敬的说:“律……多谢天子体恤。”
他说着,低头看了看披风,披风的长度着实惊人,毕竟姬林身材高大,虽然还没有二十岁,但体格不是一般的高大,披风本就是长款,姬林穿着应该会到小腿,祁律穿上直接拖到了脚踝,略微的有些伤人自尊……
姬林见他低头,也发现了,轻笑一声,说:“好似有点子长?”
随即又体贴的说:“没关系,寡人给太傅扶着,不会踩到的。”
姬林扶着祁律,一路慢慢的往幕府前进,他们的速度可以说是龟速了,祁律觉得自己伤的是脑袋和手臂,又不是腿,怎么感觉自己像是用脑袋在地上滚,或者用胳膊走路一样?
祁律慢慢的往前走,便听到“太傅”一声,有人在唤自己,回头一看,原是獳羊肩。
獳羊肩的面色稍微还有些白,不过果然如同姬林所说,恢复的很好,头上裹着纱布,却已经能跑能跳了。
獳羊肩看到祁律,也顾不得给天子行礼,立刻跑过来,“嘭!”一把就抱住了祁律,他比祁律要矮一些,因此死死搂着祁律的腰,平日里总是一脸没有表情的平静稳重模样,而如今竟露出一脸委屈的表情,“呜……”的一声要哭出来。
祁律一看,赶忙搂住獳羊肩,生怕他真的哭出来,赶紧放软了声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足够温柔,说:“小羊别哭,你怎么这么爱哭?乖,我没事,这不是好好儿的?”
姬林如今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感情,眼看着獳羊肩扎在祁律怀里,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抱作一团”,心里就隐隐的发酸,但獳羊肩拼死护主,姬林也不好说什么,倒显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
獳羊肩紧紧抱着祁律的腰,也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表情比之前多了许多,闷闷地说:“小臣……小臣无能,让太傅遇险……”
祁律哄着他说:“千万别这么说,小羊做的已经很好了。”
说着,还给獳羊肩擦眼泪,又说:“只是一点,倘或当真有下次,遇到这种事儿,你断不可如此拼命了,知道了么?”
獳羊肩一听,立刻摇头,跟拨楞鼓似的,说:“小臣护主,这是应当做的,小臣不能答应太傅,小臣这条命是太傅给的,原为太傅做任何事。”
姬林一听,当很是忍不了了,方才不出手,因着怕别人看了觉着天子太小家子气,如今再不出手,姬林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酸化了。姬林连忙将祁律和獳羊肩分开,动作又快又准,说:“太傅,那刺客还在幕府,随寡人去审讯罢,獳羊肩重伤未愈,太傅却拉着獳羊肩许久,一点子也不体恤伤患,快让獳羊肩歇息将养才是。”
祁律觉得天子说的有道理,獳羊肩脸色还挺苍白的,应该多躺下来休养才是。
獳羊肩不想休息,他也想跟着去幕府旁观审讯,不过还没开口,已然被石厚拉住了,说:“多谢天子与太傅体恤,那厚便送家宰去歇息了。”
姬林摆摆手,示意石厚快点把獳羊肩带走,那两个人走了,姬林才松了一口气,扶着祁律又慢慢的,慢慢的往幕府大帐而去。
天子要审讯刺客,三国的国君已经全都在坐了,等了好一会子,天子就是不来,只听到“慢点,慢慢走……别着急,头疼不疼?伤口会不会震的疼?”
这温柔似水的声音,恨不能捧着怕碰了,含着怕化了的声音,竟然是天子的嗓音!
紧跟着幕府大帐的帘子被打了起来,天子扶着祁律慢慢从外面走进来,动作十足小心翼翼,不止如此,众人打眼一看便知道,祁太傅昨日里不只是睡了天子的软榻,而且今日还穿了天子的披风!
“唰!”祁律只感觉无数目光利剑一样扎在自己身上,都快把自己扎成马蜂窝了,一双双眼睛满含探究,浓浓的好奇,全都死死盯着自己,但祁律看过去的时候,那些目光又装作正好划过,与祁律的目光堪堪错开,僵硬的转移。
祁律:“……”
姬林扶着祁律走进来,先让祁律坐下来,自己这才走到幕府上手的天子席位上坐下来,脸色瞬间改变,仿佛变脸一样,从那温柔的都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突然变得阴沉冷酷起来,说:“虢公,人犯何在?”
虢公忌父立刻拱手,让人将刺客带进来。
刺客很快被押解进来,五花大绑,脖颈上架着枷锁,身边还跟着四个虎贲将士,将刺客使劲往地上一按,让他跪在地上无法起身。
姬林说:“太傅,你来认一认,劫持太傅的,可是此人?”
祁律被劫持的时候,见到过那刺客的正脸,只看了一眼,立刻说:“回天子,正是此人。”
那刺客还穿着膳夫的衣裳,身材非常高大,长相有些凶神恶煞,并不是个大众脸,所以祁律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姬林听到祁律肯定,眼眸不由又冷了下来,凝望着那刺客,唇角轻轻一挑,说:“你是何人,为何劫持太傅?”
刺客还没说话,宋公与夷立刻从班位上站起身来,拱手说:“天子明鉴,这刺客并非我宋国之人,与夷见所未见,还请天子还我宋国一个清白啊!”
宋公与夷生怕蔡侯提早安排了刺客,会让刺客指证宋国,他昨夜已经知道中计,一夜都未曾睡好,因此今日提前站出来喊冤。
不过宋公与夷不知道的是,其实蔡侯措父不只是想要阴险他一个人,还想要把郑国一起拉下水,所以这个刺客不会诬陷宋国,反而会诬陷郑国。
姬林淡淡的说:“宋公放心,劫持太傅之主使,寡人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任何一个居心叵测之人蒙混,也不会错冤一个好人。”
他说着,“哒哒”两声,轻轻用食指敲击着案几,说:“寡人把丑话说在前面儿,只要查出这个主使之人,寡人必然严惩、不贷!”
班位上的国君与卿大夫们立刻拱起手来山呼:“天子英明!”
宋公与夷一面担心,一面又庆幸,担心的是蔡侯会栽赃给自己,庆幸的是自己并不是劫持祁律之人,看着天子今日这个态度,若是查出谁是幕后主使,怕这个人是吃不了要兜着走的!
郑伯寤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至今他也认为,是蔡国和宋国之间的窝里反,那和自己便没有什么关系了。
而蔡侯措父则是不着痕迹的阴沉沉一笑,虽栽赃宋国的事情失败了,但刺客乃是郑国关其思之后人,与郑国有血汗深仇,不共戴天,绝不可能把自己供认出来,一定会死咬着郑国不放。可惜不能一并子拉下宋国,但也算是差强人意罢。
众人各怀心思,姬林冷冷的说:“说罢,你是何人,为何劫持太傅。”
那刺客跪在地上,众人还以为他会宁死不说,哪知道刺客态度竟然十分配合,平静的说:“小人乃是郑国人,是国君派小人来挟持太傅。”
他的话音一落,幕府大帐之中立刻喧哗起来。
“甚么!?郑国人?”
“主使竟然是郑伯?!”
“不是宋国么?”
宋公与夷大吃一惊,侧头看向蔡侯,蔡侯稳稳当当的坐着,而被指证的郑伯寤生瞬间火了,“嘭!!”狠狠拍了一下案几,怒喝说:“大胆贼子,你竟诬陷于孤?!来人……”
郑伯寤生做了这么多年的霸主,周平王都要供着他,给他道歉,如今他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霸主的包袱,想他郑伯寤生何等的傲气,何时受过这样的栽赃陷害?一听之下立刻怒火冲天,便想要将这满口放屁的贼子剁成肉泥,因着霸道惯了,竟在天子面前直接僭越。
祭仲皱了皱眉头,立刻拉住郑伯寤生,低声说:“君上!”他说着,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姬林的方向。
郑伯寤生心中的火气这才熄灭了一些,不是他不生气了,而是他有些恍然。虽如今郑国仍然强大,但已然被堪堪即位的年轻天子捏住了好几个把柄,因此他绝不能在天子面前僭越。
天子还没说话,郑伯寤生却自作主张的喊人,这不是僭越么?
郑伯寤生赶紧拱手说:“天子恕罪,寤生一时气愤不过,还请天子恕罪,这贼子口出狂言,陷害寤生,当真可恶,还请天子为郑国做主啊。”
那刺客却时候:“小人的确是郑国人,国君说了,痛恨太傅有宠于天子,动摇了国君的地位,因此国君想要除掉太傅,派小人出马,解决后顾之忧。”
刺客还对着郑伯寤生的方向磕头,说:“君上!小人无能,无法替君上铲除后顾!”
郑伯寤生听着那刺客“忠心耿耿”的话,气的头皮发麻,他本就是个暴脾性,只表面看起来很能沉稳,但熟悉郑伯寤生的人都知道,头脾性不算好,正是因着这暴脾性,才生出严重的头疾,平日不得生气,一生气便会发作。
郑伯寤生气的头疼欲裂,晃了一下,祭仲赶紧扶住他,说:“天子,我郑国忠心耿耿,绝不敢做这种大逆之事,天子英明,还请天子彻查。”
祁律一直没有说话,坐在席上,眼眸转了转,盯着那刺客的面相看了很久,祁律发现,他说起郑国的时候,分明口头上全都是为国君分忧的话语,但是眼神却不像。
那刺客看向郑伯的眼神,透露着一股狠意,仿佛和郑伯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蔡侯这个时候站起来,说:“你这大胆刺客,竟然诬陷郑公?谁不知道如今郑公有宠于天子,天子虽然信任太傅,但同样信任郑公,郑公乃我等诸侯习学之楷模,你竟大放厥词,实在可恨!令人愤毒!”
刺客还是很平静,头头是道地说:“小人之言字字属实,因着国君愤恨天子欲要削掉其卿士的头衔,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一片胡言!”郑伯寤生头疼欲裂,却容不得他如此栽赃,气的脸色都青了。
祁律眯了眯眼目,突然说:“天子,想要知道这刺客所言是否属实,其实再容易也不过。”
姬林一直没说话,脸色十足阴沉,听到祁律开口,脸色瞬间便变了,亲和的说:“哦?太傅有法子,那便请太傅说一说罢。”
祁律想要从班位上站起来,不过他一动便感觉到头晕,稍微晃了一下,真的不是祁律矫揉造作,身为一个现代人,被砸后脑砸晕过去,祁律感觉自己说不定会落下什么后遗症,智商估摸着都要变低了。
他一晃,天子恨不能从席位上立刻冲过去,连忙说:“太傅不用站起来,坐着便好。”
虽然这年头不流行跪着,卿大夫们上朝也都是坐着,但说话的时候还是要出列的,姬林让祁律坐着说话,显然是对祁律的莫大恩宠,旁人看在眼中,都嫉妒在心里,但是也不敢言语一句。
祁律拱起手来,说:“律多谢天子。”
他恭敬的谢过之后,这才幽幽一笑,如今祁律受了伤,脸色还很苍白,若论起来,和公子冯的脸色当真差不多。人家公子冯好歹身材高大,但祁律连个高大的边儿都没沾上,再加上脸色惨白,便显得十足柔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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