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子, 你的眼目……”
祁律这么一发问,公子冯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公子冯立刻否认,祁律很可能会以为是自己胡思乱想, 而公子冯竟然没有否认, 两个人便这么静静的站着,公子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以前的脸色是苍白, 而如今提起眼目, 他的脸色渐渐转黑, 密布着一股子阴沉。
“踏踏踏……”
就在这时,有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公子冯眯了眯眼睛,他从小习武, 立刻便听到了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突然出手如电, 一把捂住了祁律的口鼻。
祁律吃了一惊, 公子冯一把捂过来,捂住祁律的口鼻, 另外一手突然搂住祁律的腰身, 直接一带,祁律感觉天旋地转, “嘭!”一声轻响, 两个人快速闪到旁边不远处的假山缝隙中。
公子冯按住祁律, 将他压在假山的缝隙里, 捂住祁律口鼻的手没有松开,另外一手抬起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祁律睁大了眼睛, 因为进入了假山的缝隙中,这地方非常狭小,祁律身材并不算高壮还好说,而公子冯身材十分高大,两个人挤在里面,几乎是严丝合缝,祁律连忙向后靠了靠,稳住自己手中的承槃,刚才被公子冯一拽,承槃里的汤汤水水险些全都洒了。
公子冯“嘘”了一声,说:“不要出声。”
祁律还以为有刺客来了,这可是宋国的宫殿,宋国地大爵尊,身为公爵封国,可不是甚么薛国、徐国和郜国可以比拟的,宋国的宫中虎贲也十分森严,如果这么容易便能潜入刺客,宋国也不用混了。
而且还是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
“踏踏踏……”脚步声近了,那声音还断断续续的,一时深一时浅,仔细一听,祁律恍然大悟,这可不是宋公与夷的脚步声么?因着宋公与夷被淮夷俘虏的事情,他的腿断了,这些日子恢复了很多,已经不需要轮椅便能自行行走,但是走路时间长了还是会力不从心,觉得腿酸无力等等。而且就算平日里正常走路,也会一瘸一拐,微微跛足,因此听起来跫音很特别。
果然是宋公与夷,他的脚步声就停在假山旁边,距离祁律和公子冯很近很近,甚至再走一步就能发现二人,但是这个假山缝隙是个死角,宋公与夷显然并没有走过来,而是站在了旁边。
宋公与夷自言自语的说:“嗯?冯儿去何处了?怎么不见人……”
宋公与夷的脚步声围着假山转了两步,还是没有看到祁律和公子冯,拦住一个寺人,说:“可看见公子了?”
那寺人连忙回答说:“拜见君上,回君上的话,小臣未曾看到公子,公子方才还在这儿习箭来着,一转眼便不见了,兴许是回去了。”
宋公与夷没有找到公子冯,很快祁律又听到一瘸一拐的声音,跫音渐渐远去,宋公与夷很快离开了此地。
等着宋公与夷的脚步声远去,公子冯才慢慢松开祁律的口鼻,祁律险些憋死,连忙呼吸了两口,说:“宋公子?”
他一肚子的疑问,公子冯的眼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公子冯为何要偷偷摸摸躲着宋公与夷?
公子冯似乎知道他有一肚子的疑问,眯了眯眼睛,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
虽然假山的缝隙里十分昏暗,但是祁律与公子冯的距离很近,因此祁律能仔细的观察公子冯的眼目,公子冯的眼目微微眯着,有些失焦,正在努力的凝聚焦点,因此眯眼也成了他下意识的动作。
祁律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公子冯面前试探性的轻轻晃了晃,“啪!”下一刻便被公子冯准确无误的抓住了手掌,祁律吃了一惊,睁大眼睛去看公子冯。
公子冯松开祁律的手,闭了闭眼睛,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的说:“正如祁太傅所料,冯的眼睛……几乎看不清了。”
祁律心里咯噔一声,前些日子是宋公与夷出了问题,他的腿被淮夷人打断了,而且耽误了治疗时机,落下了终身残废。宋公与夷成为残废,无法继续领导宋国,因此“迫于无奈”之下,想要退位于自己的堂弟公子冯。
这些日子天子正在准备宋公退位,册封新宋公的事情,过些时日便是册封大典,公子冯会正式成为宋国的国君。
然而就在这种紧要关头,没成想公子冯竟然也出现了岔子!
公子冯的眼睛出现了问题,祁律早就有所怀疑了,只是一直不能确信而已,之前公子冯落马,可能便是眼睛出现问题的先兆,根本不是什么贫血的问题,但是医官没有检查出来。
后来公子冯的性情突然阴森下来,也不让宋公与夷照顾了,身边不留什么人,一切衣食住行都是自己来料理,很可能也是因着眼目的关系,所以才防备着旁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公子冯的嗓音沙哑,便犹如假山缝隙的空间一般,逼仄又昏暗,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压抑,说:“不瞒太傅,那日坠马之后,冯的眼目已然有些看不清楚了,时而昏花,时而又正常……”
那时候公子冯撞到了头,所以公子冯还以为是头部的缘故,他私下里问过了医官,医官也给他检查过了,眼目没什么问题,都以为是头部的缘故,恢复一些日子也就好了。
后来祁律给公子冯做了糕点,公子冯因为眼睛看不清楚,十分昏花,还把糕点给捏烂了,现在祁律想一想,的确有这么回事儿。
公子冯又说:“后来头疾恢复了一些,但冯的眼目却日益恶化。”
从薛国离开的时候,公子冯的眼目已经“退化”了不少,起初是高度近视的感觉,看不清楚,模糊,后来“近视”的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公子冯根本无法射箭,他能看到靶子,却看不清靶心,一片模糊。
发展到现在,公子冯能看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但是竟然分不清那个人是谁,只能靠跫音来分辨来人。
祁律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公子冯一箭脱靶,都射在自己脚边了,却没有发现。
公子冯阴沉的说:“医官查不出任何病因,冯遣走了身边的寺人和宫女,本打算一直隐瞒到底的,过些日子便是冯即位成为宋国国君的日子,出不得一点子差错,更别说是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公子冯的眼目如果真的瞎了,那么他也变成了残疾,他和宋公与夷谁都没有儿子,宋国唯二两个正统血脉就全都变成了残疾,如此一来,谁也无法成为宋国的国君。
公子冯淡淡的说:“太傅觉得冯自私也好,觉得冯野心勃勃也罢,冯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失去国君的席位。”
一旦公子冯的眼目被曝光,那么公子冯便会与宋国国君的席位失之交臂,如此一来,不仅公子冯的多年心愿毁于一旦,宋国也会陷入没有国君的混乱之中。
公子冯说:“冯不只是自私,的确也在为我宋人考虑,如果冯与大哥全都失去了继承宋国国君的权利,那么宋国的公族便会陷入内乱争斗之中,会推举出两个,甚至是无数个宋国的国君人选,到那时候……”
的确,公子冯说的无错。虽宋国的正统血脉只有公子冯和宋公与夷两个人,但是宋国可不缺贵族,什么公孙,一抓一大把,恨不能可以按吨称,哪个贵族不想要成为国君?就连薛国那么大点子的地盘,都有如此多的你争我夺,更别说是地盘子如此大,爵位如此尊贵的宋国了,恨不能抢破脑袋。
祁律已经脑补出那种场面,到时候天子还在宋国之内,说不定便会失控,威胁到天子的安全。
祁律眯了眯眼睛,公子冯说:“所以……无论太傅觉得冯自私也好,还是无私也罢,今日之事,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一个人,包括……大哥与天子。”
公子冯不想告诉宋公与夷,他和宋公与夷的关系刚刚好转一些,这些好转基于宋公与夷变成了残废,而公子冯是唯一的继承人,宋公与夷虽想要稳坐宋公的宝座,但是如今情势如此,他也不能将宋国断送在自己手上,所以才将国君之位传给公子冯。
公子冯很难想象,如果大哥知道自己也成了残废,而且是双目不能视物的残废,到时候他会怎么看自己?
祁律听着公子冯的话,知道这件事情非常严重。不告诉宋公与夷,公子冯的确有这个立场,不告诉天子的话……
祁律如今正在和天子谈恋爱,两个人刚刚谈恋爱,可谓是如胶似漆,祁律并不想瞒着天子什么事情,更何况,公子冯的视力下降,几乎变成了瞎子,这种事情能瞒一时,也不能瞒过一世,天子早晚都会知道,祁律觉得,还不如早知道早准备的好,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祁律刚想劝说公子冯,不如将这件事情告诉天子,大家也好从长计议,当然,祁律知道公子冯的私心,天子现在想要巩固中央权威,公子冯怕这个事情被天子知道,天子会趁机剥夺宋国的爵位。
其实祁律觉得,公子冯完全多虑了,毕竟“削藩”这种事情,不是现在能完成的,之前天子的确想要直辖卫国,但是遭到了全部诸侯的反对,一着不慎很可能被集体反叛,所以这种危险的事情,还要慢慢渗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而且宋国和卫国还不一样,卫国是侯爵,宋国是上公,就算天子想要直辖,也不能从最大的公爵入手,难道不怕被反刺么?
日前姬林已经将容居册封为监国,放在薛国之中,其实就是一种渗透直辖的法子,这种法子有点像汉武帝时期的刺史,直接受命于天子,在地方检察国君的作为,也能起到震慑封地的作用。
说到底,公子冯虽然是天子一派,但是也有自己的顾虑,他不得不为宋国着想。
祁律想要劝说公子冯不必过分担忧,还未开口,突然听到一个幽幽的嗓音,沉声说:“祁太傅与宋公子有甚么事情,是需要拉拉扯扯,瞒着寡人的?”
祁律:“……”
祁律后背一阵冷汗,后脖颈微微发麻,真是不能干坏事,干坏事肯定要被抓包,定眼一看,可不是天子么?
天子实在不禁念叨,公子冯只是说了一句,哪里想到天子竟然就来了,仿佛空降一样,“横空出世”!
姬林可比宋公与夷的耳目清晰很多,他听到假山后面有动静,又隐约听到什么“天子”等等,立刻便转过去查看。哪知道这样一看,竟然看到了祁律和公子冯挤在昏暗的假山缝隙里,不止如此,还拉拉扯扯,因着空间狭小,两个人几乎叠在一起,且“亲密”的密谋着甚么。
姬林可没忘记,祁律早些给公子冯开小灶,做甚么清汤面,还做全鱼宴,都是让姬林吃味儿记一辈子的事情,如今又看到那两个人“拉拉扯扯”,酸气可谓冲天而起,恨不能酸的把自己的五脏六腑给融化了。
祁律还端着承槃,也没办法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听着天子的口气,好像吃味儿了,还挺严重的?
公子冯立刻退开,从假山中退出来,拱手说:“冯拜见天子。”
姬林黑着脸走过来,亲手将祁律从假山后面拽出来,祁律刚想要小声的解释什么,他本就没想瞒着天子,哪知道天子根本不听解释,突然低下头来,直接含住了祁律的唇舌。
“唔!”
祁律吃了一惊,手中却托着承槃不能动弹,承槃中的汤汤水水发出“哗啦啦啦”的轻颤声,抖动的非常急促激烈,祁律差点子双手一软,直接将承槃扔出去。
“啪!”姬林手快,一把稳住承槃,轻声在祁律耳边说:“等回去再惩治太傅。”
祁律:“……”
祁律唇上刺辣辣的,天子的那酸劲儿不小,还不轻不重的咬了他一下,当真是属狗的,简直就是一只活脱脱的大狼狗。
而祁律抿着嘴巴不敢出声,使劲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心中庆幸着,公子冯眼睛看不清楚,应该看不见自己和天子羞耻的接吻罢?
的确,公子冯根本看不清天子和祁太傅做了什么,只看到那两个人挨得很近,听到祁太傅端着承槃颤抖的声音,还有祁太傅浅浅的“呻/吟”声。
公子冯还以为天子发怒了,便请罪说:“天子,一切事情都是冯一人隐瞒,与太傅无关,还请天子责罚。”
姬林的酸劲儿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一点点,哪知道公子冯竟然还护起了祁律,当即又酸了起来。祁律机智的赶紧说:“天子,宋公子,如今正事要紧,还请天子与宋公子移步,商讨正事罢。”
三个人移步到了寝殿之中,姬林让寺人和宫女尽数退下去,坐在席上,十分威严的说:“有甚么事情,可以呈禀了。”
公子冯立刻跪在地上,深深叩头,说:“罪臣冯,辜负天子恩德……”
公子冯将对祁律坦白的事情,又对天子坦白了一遍,姬林听罢有些吃惊,怪不得方才自己当着公子冯的面子,与祁律接吻,公子冯竟然什么都没说,异常的平静,原是公子冯看不见。
姬林看了一眼祁律,祁律坐在一边席上,说:“天子,还请传一个可靠的医官前来,先为宋公子诊治一番。”
姬林点点头,的确应该先找个医官给公子冯诊治一番,如果有解的话,治好了眼目,公子冯也不必如此东躲西藏的。
医官很快就来了,为公子冯诊治了一番。天子坐在席上,面色很平静,说话的声音却低沉而不容置疑,说:“从现在开始,今日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倘或寡人听到有任何人嚼舌头根子,你知道寡人会如何做。”
医官吓的赶紧叩头,说:“是是是!小臣敬诺!便是给小臣一百个胆子,小臣也不敢出去乱说啊,还请天子放心!”
姬林淡淡的说:“废话勿要多说,宋公子到底什么病症?”
医官回话说:“回天子,宋公子没有……没有甚么病症啊。”
祁律立刻说:“没有病症?宋公子日前中了毒,可是余毒未清?”
公子冯日前被淮夷的刺客刺中了一剑,当时情况非常危险,不过后来便醒了过来,医官为他悉心调养,也没什么事情,哪想到突然坠马,眼目便看不清楚了。
医官战战兢兢的说:“这……依小臣之见,毒素已经清理干净,没有甚么余毒。”
公子冯起初也以为是余毒没有清理干净,他私下找了医官,同样的说法,不是余毒的问题,毒素已经彻底清除,没什么大碍。
祁律又说:“那可是因着坠马,头部受创的缘故?”
医官更是战战兢兢,说:“也……也不是,小臣以为,宋公子虽然坠马,但是身子健朗,恢复的也快,应该……应该并无大碍,调养数日便大好了。”
不是余毒,也不是坠马,这就很奇怪了。
祁律还以为公子冯脑震荡引起了眼目的疾病,但是医官全都否认了,不只是这个医官,公子冯自己的医官也全都否认了,两个医官的见解完全一致。
姬林蹙眉说:“那是为何?宋公子的眼目看不清晰,难道没有病痛?”
医官支吾了一声,说:“小臣愚钝,小臣愚钝啊,实在……实在不知宋公子的病症在何处,若是硬说,宋公子可能……可能有些虚火。”
“虚火?”祁律眼皮一跳,说:“上火了?”
医官点点头,说:“是这么回事儿,宋公子除了有些虚火上升,旁的……旁的也没甚么,应该是因着眼目的缘故,宋公子这些日子担忧过虑,所以虚火上升,小臣可以开一些……开一些下火明目的汤药来,平日里饮食清淡下火一些。”
医官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来,公子冯的身子十分健壮,恨不能像头牛一样,唯一的问题就是有点上火。
公子冯这些日子因为眼目的问题,非常阴沉,上火肯定是必然的,但是上火总不能火到眼瞎罢?这又是什么缘故?
医官找不出别的问题来,只能开了一副下火明目的方子,姬林看了一眼方子,说:“罢了,你且去,记得寡人之前对你说过的话,今日见到的事,今日听到的话,全都烂在肚子里。”
“是是!”医官叩头说:“小人敬诺!请天子放心。”
医官很开快退了出去,公子冯的脸色却异常阴霾起来,毕竟谁也找不到自己的病因,如果找不到病因,只是吃一些下火的汤药,又怎么能治愈自己的眼疾呢?
公子冯沉着脸,再次对姬林叩首,说:“罪臣冯,但凭天子发落。”
姬林淡淡的看了一眼公子冯,语气幽幽的说:“宋公子不是要防着寡人么?如今怎么又要寡人发落了?”
祁律:“……”天子的心眼子太小了!
祁律稍微撇了一下眼睛,果然看到姬林虽然在对公子冯说话,但却盯着自己,祁律头皮一发麻,只觉公子冯把自己害惨了。
姬林说着,还伸手过来,就是趁着公子冯看不清楚,明目张胆的握住了祁律的手,还用食指在祁律的掌心里轻轻剐蹭了两下。祁律也不好动,姬林虽然明目张胆,但在公子冯模糊的视线里没什么奇怪,如果祁律突然挣扎起来,动作太大才奇怪呢。
祁律忍受着天子的“职场性骚扰”,默默的吐槽着天子的心眼子太小了,以前怎么不见天子心眼子这么小?
公子冯请罪说:“冯心思狭隘,还请天子原谅。”
姬林握着祁律的手把顽,慢条条的说:“宋公子放心,寡人已经把宝压在了你的身上,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篡改的。”
姬林又说:“这些日子你好生将养,距离宋公退位还有一些时日,没准眼目便能复原,也说不定。”
“是,”公子冯说:“谢天子。”
公子冯顿了顿,迟疑的说:“天子,至于宋公那面……”
姬林眯了眯眼睛,说:“你放心便是,寡人不会多说的,你的事情,寡人暂时会对宋公保密。宋国若能安定,寡人也能心安,不只是你一个人不希望宋国内乱,寡人亦是如此。寡人可是利用内乱和民反来达到目的的昏君?难道在宋公子眼中,寡人便如此不择手段么?”
公子冯连忙说:“天子宽宥仁心,是冯心思狭隘。”
姬林淡淡的说:“行了,回去好生将养罢。”
“冯告退。”公子冯摸索着站起身来,很快便离开了寝殿。
公子冯一走,祁律立刻也站起身来,说:“天子,律也告……”告退。
他的话还没说完,姬林已经一把拦腰抱住祁律,“嘭!”一声,将祁律壁咚在寝殿中,轻笑一声,说:“嗯?太傅要往何处去?”
祁律干笑一声,说:“天子日理万机,律便不打扰天子繁忙公务了,所以想……想先退下。”祁律说到后面,底气显然不足,声音越来越小。
姬林对祁律展现着完美的笑颜,说:“太傅,你可知道自己做错了甚么?你若是答不上来,寡人今日便要惩治太傅了。”
祁律头皮一阵发麻,一脸正义的解释说:“天子,律并非想要隐瞒天子,方才宋公子让律隐瞒天子,律本想狠狠回绝宋公子,只可惜天子来得太早,因此错过了律斥责宋公子的场面,天子当真是错怪律了。”
祁律觉得自己的说辞再好不过,果然是死忠之臣的口吻,声情并茂,可歌可泣!
哪知道姬林一眯眼睛,说:“寡人何时问太傅这个?”
祁律一阵纳闷,迷茫的说:“那、那天子指的是……?”
姬林沉声说:“寡人指的是你与宋公子拉拉扯扯,暗昧不明之事,寡人一个没留神,太傅收了八个嬖宠,刚刚把嬖宠退回去,才错开眼目,太傅竟然又与公子冯拉拉扯扯,可有此事?”
祁律更懵了,反应过来才知道天子是在吃味儿,说:“天子,律冤枉,绝无此事!”
虽然的确拉了拉手,但没有半点亵渎之意,当时情况紧急,而且是公子冯先动手的,而且又都是男人,稍微碰一下这怕什么?如果当时祁律大叫大嚷,不让公子冯碰自己,可能才会觉得奇怪罢。
祁律干脆“矢口否认”,坚决不承认,姬林瞥见一旁的承槃,说:“是了,还有这些小食,太傅说好了是送与寡人尝尝鲜,怎么被公子冯劫了头筹?”
祁律:“……”
祁律低头一看,当时祁律想要试探公子冯,临时想到了办法而已,桂花酒酿小圆子便被公子冯喝了一口。
祁律立刻说:“都是权宜之计,其他的小食都没有动,天子,方才说了这么多话,来尝尝律泡制的桂花茶,香甜可口,润喉利咽,正适合干燥的秋日饮用。”
天子的声音很低沉,轻轻的“哼”了一声,那声音又沙哑又傲气,还有点撒娇的感觉,活脱脱一只闹别扭的小奶狗,简直让祁律心动不已。
祁律端着桂花茶,姬林稍微呷了一口,眼眸突然一动,祁律见到他的神色微微一变,便知道天子没想好主意,可能又要玩什么花样儿,等祁律察之时已然晚了。
姬林又呷了一口桂花茶,但是没有自己饮下去,而是揽住祁律,将人搂在怀里,低头喂给祁律。
香甜的桂花茶顺着祁律的唇角滑落,姬林眼看到祁律微微失神,轻笑一声,逆着祁律的颈子将桂花茶全部吮进口中,还顺便留下几个暧昧的红痕,笑着说:“如此香甜的桂花茶,寡人可不能浪费,对么,太傅?”
“轰隆!”祁律脑袋仿佛高压锅爆炸,祁律感觉自己瞬间化身成一只大鹅子,扑腾着便从天子的怀里蹦出来,仓皇的说:“律、律告退。”说着赶紧潜逃了。
祁律从寝殿跑出来,感觉秋日燥热的很,赶紧用袖袍给自己扇风,扶着门框直喘粗气,心想了不得了不得,天子这是要撩死自己,说好的青瓜蛋子小奶狗呢,怎么花样这么多,一茬儿接一茬儿的花样,祁律根本无从招架,兜头砸下来,而且全部是会心暴击……
公子冯的虚火很旺盛,一连引用了几次汤药,医官也按时去给公子冯请脉,但是不见好转,虚火反而更加旺盛了,医官调整了药方,吃了之后也不见好转,公子冯的眼睛一日比一日更加不清晰。
祁律心中也是着急,不知这问题到底出在了什么地方,总不能是公子冯中了邪罢,倘或没有问题,好端端的眼睛,视力怎么会下降的如此明显呢?
祁律进了膳房,打算给公子冯做一些清火的吃食,平日里引用汤药,如果配上食补那必然事半功倍,祁律不懂医术,能做的也就是这点子了,自然要搭把手的。
他进了膳房,准备搜罗一些清凉下火的食材,便看到膳房的角落躺着一只枕头形状的大瓜,大瓜的外皮是深绿色的,不过上面蒙着一层白霜,乍一看白毛毛的。
祁律惊讶的走过去,蹲下来看那只“大枕头”,膳夫上士见到祁律有兴趣,立刻笑着说:“祁太傅,您可知道这枕瓜如何食用才好么?咱们膳房里头,没有膳夫会做这个,可愁死了小臣们。”
祁律指着那“大枕头”,说:“你们这里,这个叫做枕瓜?”
膳夫上士点头说:“正是啊。”
原来叫做枕瓜,看外形还挺神似的,祁律以前当然见过“枕瓜”,而且还经常见到“枕瓜”,在现代这个枕瓜有个很令人熟知的名字,便叫做——冬瓜。
是了,这堆在地上的大枕瓜,竟然就是冬瓜无疑!
很多人都会误以为冬瓜和很多其他瓜一样是舶来品,那便是大错特错了。冬瓜可是地地道道的本土货,冬瓜的栽种历史有两千年那么悠久,如今这个时代虽然冬瓜还没有栽培的记载,但是也有野生的冬瓜。
冬瓜一般产自南方,宋国地处中原,不算太南,这些冬瓜大有来头,是一帮进贡宋国的小国送来的贡品,是难得一见的稀有食材。
不过宋国的膳夫们不会做冬瓜,不知道冬瓜该如何调味,做出来的菜品软塌塌的,没有魂儿似的,拿不起个儿来,瘫软在盘子里一坨坨,不好看也不好吃,所以膳夫们对冬瓜都很为难。
祁律一看到冬瓜,立刻笑着说:“上士,这只枕瓜可否给律?”
膳夫上士笑着说:“嗨,这算什么?君上已经吩咐过了,只要是祁太傅想用的食材,都让小臣们给寻来,别说是一只枕瓜了,太傅只管用便是了。”
冬瓜可是好东西,祁律正好想要给公子冯做一些下火清热的吃食,这个冬瓜便派上了用场。冬瓜清热祛痰,性微寒,并不是太寒冷的食物,对公子冯来说刚刚好。
祁律把大冬瓜抱起来,“嘭!”一声放在案几上,准备对冬瓜下手,膳夫们都很好奇,全都围拢过来,准备看看这冬瓜该怎么拾掇。祁律做饭没有任何怪癖,也不会藏着掖着,而且喜欢和人讨论,一起研究食谱,因此这些膳夫们围过来,祁律也没有拒绝,还给大家一起讲解该如何处理冬瓜,冬瓜可以做出什么样的美食来。
说实在的,其实祁律不喜欢吃炒冬瓜,因为当年上大学的时候,食堂里最常有的一道菜便是虾米皮炒冬瓜,炒的那个味道,虾米皮腥,冬瓜不进味儿,酱油色诡异,瘫软在盘子里,分明是一道炒菜,却做成了一道汤菜,简直一言难尽。
硬是把祁律给吃伤了,所以对炒冬瓜敬谢不敏。
祁律不想炒冬瓜,便将冬瓜处理好,准备给公子冯炖个冬瓜排骨汤,然后做个凉拌冬瓜,清凉下火,秋日燥热,吃起来刚刚好。
祁律正在做菜,那面子郜国公子又来了,走进了膳房里,也不理会那些膳夫,自己炒了一些菜,又将怀里的小瓶子拿出来,同样放了一些进去,端着便再离开。
祁律更是好奇了,倘或说那小瓶子里是佐料的话,郜国公子这次炒的菜和上次不一样,为什么都要起锅的时候放一些这样的佐料?
膳夫们见到祁律看着郜国公子离开的背影,便说:“太傅,怎么了?”
祁律说:“无事,律只是听说郜国公子有些理膳的手艺,一时好奇,想要交流一番罢了。”
一个膳夫说:“太傅您不知,这个郜公子平日里不和旁人交流甚么,理膳的手艺都是保密的,也不叫旁人多看。”
祁律虽然心中好奇,但是并没有在膳房多停留,做好了冬瓜排骨汤和凉拌冬瓜之后,又弄了一些其他吃食,放在承槃中,便准备给公子冯送过去。
祁律走出膳房没多远,便看到一身黑衣的天子长身而立,一只手负在背后,一只手自然下垂,站在一棵花树之下,已经是秋日,粉白色的花瓣扑簌簌掉落,仿佛便是天子的背景板一般,衬托得天子高大俊美,仿佛谪仙一般,尤其是那黑色的衣襟,平添了一股威严与禁欲的气息,真是美得出圈。
姬林站在这里,可不是来“摆拍”的,而是专门来堵着祁律的,眼看着祁律走出来,便迎上去,微微一笑,说:“寡人听说太傅亲自来为宋公子理膳?”
祁律:“……”天子的耳目越来越多了,自己身边不知道有多少眼线!
姬林听说祁律来给公子冯理膳,特意专门来截胡。姬林低头一看,一大豆汤,也不知是什么,肯定是以前没吃过的滋味儿,趁着祁律双手托着承槃,根本无法反抗的空档,天子熟门熟路,将承槃上的小碗一拿,给自己盛了一碗,还吹了吹热气,不紧不慢的用小匕呷了一口,笑着说:“嗯,咸香之中还有一股子鲜味儿。”
祁律无奈至极,分明是给公子冯送去的汤,但是天子十足“无赖”,一定要先喝一碗,把小豆中的汤倒出了一半,还吃了两块排骨,这才觉得满足。
祁律低头看了看小豆,只剩下一半的汤了,幸亏祁律做了不少,他看着偷腥一般得意的天子,说:“要不然……天子都饮了罢,律在膳房还留了一些。”
天子:“……”本以为公子冯没的吃了,哪知道祁太傅还留了后手。
天子截胡没成功,祁律又回了一趟膳房,重新端了一份汤来,准备送到公子冯那面,天子因着不想让祁律与公子冯独处,所以也一同过去,美名其曰是去看望公子冯。
其实天子多虑,因着公子冯的殿中并非一个人,还有其他人。
这些日子公子冯总是躲着宋公与夷,宋公与夷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今日便过来看看公子冯,公子冯的殿门紧闭,周边也没有寺人,宋公与夷隔着殿门说:“冯儿?你可在里面?”
公子冯本不想应门的,奈何宋公与夷一直在外面,孜孜不倦,又说:“冯儿,孤知你在里面,你若不开门,孤便进去了。”
公子冯实在无奈,这才说:“君上请进罢。”
宋公与夷走进去,皱了皱眉,说:“怎么殿中无人侍奉?这些宫人真是反了他们,如此怠慢于你。”
公子冯沙哑的说:“是冯儿不需要侍奉,让宫人去歇息了。”
宋公与夷走到公子冯身边,大半日的,公子冯躺在榻上,面朝里,似乎在歇息,宋公与夷担心的说:“冯儿,可是身子不舒服?找医官来看过了不曾?”
公子冯面朝里,声音很沙哑的说:“无妨,只是稍微有些困倦,君上若是无事,冯儿想要歇息一会子。”
宋公与夷才来,公子冯便下了“逐客令”,宋公与夷只觉有些不对劲儿,说:“冯儿,你可是有甚么事瞒着孤?”
他说着,伸手去扳公子冯的肩头,让他面对着自己。
公子冯被他一碰,整个人的肌肉皆绷了起来,宋公与夷吃了一惊,倒不是因着公子冯的戒备,而是因着公子冯身子滚烫犹如沸水。
宋公与夷震惊的说:“你这是发热了么?身子这么热还说无事,孤这就去叫医官。”
宋公与夷刚要起身,公子冯立刻拦住他,一把抓住宋公与夷的手臂,掌心烫的惊人,神情也有些恍惚,声音沙哑的仿佛是树皮,说:“不劳烦大哥了,冯儿当真无事。”
“还说没事?!”宋公与夷见他神情恍惚,眼神没有焦距,怕是病得厉害,又流了许多热汗,连忙用袖摆给他擦干。
哪知道宋公与夷刚刚碰到公子冯的脸颊,公子冯的呼吸登时深沉起来,紧跟着“嘭!!”一声,宋公与夷便觉天旋地转,“病弱”的公子冯突然暴起,一把将他死死压在榻上,公子冯的吐息仿佛是一头吃人的狼……
祁律和姬林一并子来到公子冯的小殿,殿门关闭,门外也没有寺人和宫女,不过祁律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公子冯眼睛的事情需要保密,越少宫人知道越好,除了每日来给公子冯请脉的医官之外,根本没有旁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公子冯自然要避讳着宫女与寺人。
祁律敲了敲门,说:“宋公子?你在么?”
公子冯的小殿之内光线十足昏暗,殿门紧闭,室户也紧紧关闭,密不透风,宋公与夷被公子冯一把拉上榻去,狠狠压在榻上,宋公与夷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哪知道下一刻公子冯竟然撕扯他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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