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每隔数年,就会遭一次水患,陛下可有水患预防之法?”
水患……
迟阮凡将下巴抵在锦竹肩上,许多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水灾与旱灾、蝗灾一起,并称为三大灾害之一,他亲政时不知处理过多少次,早已得心应手。
听摄政王问起,迟阮凡没多思索,直接说了自己前世的心得。
“水患难以避免,只能早做预防,尽量将损失减到最小。
“比如设置义仓,囤积粮食谷物以备灾荒赈济。兴建水利,疏通河道、加固河堤以防患水患……
“对了,禹县的那个县令治水有一手,安排他历练几年,能任工部尚书。”
迟阮凡洋洋洒洒说了许多,说完见摄政王不吭声,他探头去看,就撞入了摄政王复杂难明的目光中。
又来了……
迟阮凡满心无奈。
——你让我说,我也好心都告诉你了,你又不开心,何苦呢?
迟阮凡抬眸看了眼,确认御书房里就他们两人。
他起身,走到桌案旁,在锦竹腿上坐下,伸手搂住对方的脖子,亲了亲他的下巴。
摄政王抬手,回抱住他。
“王叔。”
刚唤了一声,迟阮凡就被摄政王以唇舌封住了嘴。
迟阮凡边闭眼回应,边在心里对比他刚刚那番话,和当初烧暗信,哪个情节更加严重,哪个会让摄政王疯得更厉害。
一吻毕,两人气息紊乱,衣裳凌乱。
迟阮凡见摄政王抱着他不动了,便在心里得出答案,看来还是当初烧暗信的情节严重些。
锦竹抱了许久,待到心绪平复下来,才缓缓松手,垂眸为迟阮凡整理被弄乱的衣服。
他低声道:
“臣知陛下聪慧,只待在宫里,委屈了陛下。”
迟阮凡疑惑,待在宫里有什么委屈的?
锦竹抿了抿唇,略有些艰难道:
“日后……陛下常来御书房,同臣一起看奏折吧。”
看奏折只是个开始。
锦竹清楚,以小皇帝的聪慧,和他的心软,他早晚会让小皇帝跟他一起上朝。
那时,就是他们真正开始博弈的时候。
他只希望自己能多撑一会。
撑到他年迈,撑到陛下再对他提不起兴趣。
想必那时的陛下,也能真正独当一面了。
听到常来御书房看奏折,迟阮凡直接懵了。
他看向锦竹的目光格外受伤,仿佛被挚爱背叛。
——我不过是提一个建议,你就要这么惩罚我?!
怎么不仅保皇党想让他掌管大权,连锦竹这个摄政王党的首领,也想让他干活?
迟阮凡又急又气,不由道:
“王叔,我都陪你睡了,你竟然还要我做这种事?”
一起睡觉和讨好摄政王无关,是他听从内心的选择。
但迟阮凡这时急了,说话就有些不管不顾。
锦竹低垂的睫毛快速颤了颤,他缓缓抚平迟阮凡肩上的褶皱,道:
“抱歉,陛下还不能直接上朝。”必须从看奏折开始。
迟阮凡敏锐捕捉到重点,惊道:
“你还想让我上早朝?!”
迟阮凡立刻从锦竹腿上下来,后退数步,厉声道:
“我告诉你不可能,御书房朕不来了,早朝也不可能上,你死了这条心吧!除非……除非你病得下不了床,否则别想把政务推给朕!”
说完,迟阮凡转身就走。
锦竹被迟阮凡的一通话震得头脑发懵,连迟阮凡气冲冲走时,都忘了将人拉住。
御书房彻底寂静下来。
锦竹独自坐了许久,还是不敢相信小皇帝那些话所表露出来的意思。
小皇帝不喜欢看奏折,更不喜欢上朝,还不喜欢处理政务。
不对,已经不是“不喜欢”的范畴了,而是“抗拒”。
这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真的可能吗?真的会有人不爱权势?
那人还是皇帝,只要争一争,就有可能得到普天之下最强的权力。
锦竹强行按捺住思绪,匆匆批阅完奏折,便起身往朝阳殿而去。
今日锦竹回来得早,天色还未黑。
小皇帝正在逗弄着新养的鹦鹉,见他进来,只是抬眸看了眼,就移开了视线。
明显还在跟他置气。
“陛下。”锦竹在迟阮凡身后坐下,伸手环住他的腰。
宫人们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在安永忠的带领下垂首退下。
安永忠离开前,还拽住杵着没动的旺喜,将人强行拖了下去。
摄政王和陛下办事,你杵在里面作甚?
要是真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就算摄政王不动你,之后陛下也不会留你。
迟阮凡垂眸看了眼腰上的手,很快收回视线,继续捧着谷米,看那鹦鹉站在他手上进食。
“臣……不懂陛下,”锦竹顿了顿,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低声继续说:
“若陛下不喜权势,为何还留在皇宫,留在臣身边?”
仅仅是不在他身边就没法入睡,并不足以说服他。
“王叔是想听我剖心?”迟阮凡道。
“臣想知道陛下所求为何。”
是人,就有所求。
不爱权势,那是什么让小皇帝留了下来?
锦竹以前不敢去探听小皇帝真正的想法,他知道自己将所有权利捏在手里,陛下定然是恨他的。
就算不排斥他的亲近,愿意同他行天底下最亲密之事,并能从中得到一些快乐……小皇帝的内心深处,必然也存着恨意和屈辱。
但现在,他想知道一个答案。
哪怕那个答案会把他伤得很深,他也在所不惜。
迟阮凡等鹦鹉吃完谷米,将它放到桌上,拿过手帕擦了擦手。
随后,他端起旁边的热茶,回身喂给锦竹喝。
锦竹看了迟阮凡一眼,顺从着起唇,饮下了半杯茶。
迟阮凡问:“王叔,这茶好喝吗?”
锦竹所有注意力都在小皇帝身上,哪知道这茶好不好喝,能尝出没毒就算不错了。
他感受了下口中的余味,还是道:“好喝。”
不苦不涩,清香萦绕,主要是小皇帝亲手喂的,当然好喝。
迟阮凡也喝了口,道:“川宁贡茶,每年仅产十两,皆入皇宫。”
“这就是我要的,”迟阮凡看向锦竹,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
“锦衣华服、玉馔珍馐,还有……绝色佳人。”
说着,迟阮凡倾身,在锦竹唇上轻啄了下。
锦竹微顿。
如果小皇帝要的是这些,他当然会满足他,给他世间最好的一切。
但……
“臣并非绝色。”锦竹道。
他的长得也是极为俊朗,容貌这一方面,算是自小被称赞到大。可在皇帝面前,他也只能称一句不算差。
陛下之容颜,才是能让天下粉黛无颜色的世间绝色。
迟阮凡不知道锦竹心中所想,只以为武将出身的摄政王,接受不了这般形容。
他改口道:“王叔英俊勇武,气宇轩昂,我甚爱之。”
锦竹收紧手臂。
迟阮凡都以为他要吻上来了,却见对方沉默了会,抿唇道:
“臣比陛下年长,会先陛下老去。”
迟阮凡:“……”
如此好的气氛,你却在纠结这种东西?
“王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朕已经快六十岁了。”
他见过自己容颜衰老的样子,也见过很多人衰老的样子,所有人都将老去。
容貌好或不好,都不过只是一具皮囊。
他爱的,从来不是皮囊。
小皇帝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且荒诞至极,锦竹却从他的目光里,读懂了他的意思。
“陛下……”
锦竹捧住迟阮凡的脸,凝视其双眸,郑重道:
“锦衣华服、玉馔珍馐,还有臣自己,都是陛下的。
“臣以性命,护陛下一生富贵荣华,无忧无虑。”
气氛又回来了。
迟阮凡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各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誓言在脑海中回荡,却觉得说哪个都缺了点意思。
他干脆抬手扣住摄政王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锦竹专注回应,就算中途感觉头上一重也没停下。
等两人微微分开时,锦竹就透过对面桌上的铜镜,看到让他头上一重的东西。
是小皇帝养的那只白鹦鹉。
那傻鸟还歪下头来,睁着黑豆似的眼睛看他们。
锦竹不介意被一只鸟围观,他埋头与小皇帝厮磨,在擦过其喉结时,问道:
“这鸟放在外边,不会飞跑吗?”
迟阮凡闻言睁开半眯的眼,伸手让那鹦鹉飞到他手上,含笑道:
“已经养熟了,还很认笼子,就算飞出去,到了晚上也会自己回笼睡觉。”
锦竹感受着小皇帝喉结的震动,有一瞬的出神。
他之前把小皇帝和笼中鸟类比,现在想来,却觉得自己也是那鸟。
他养鸟人和笼子,就是他怀中所抱之人。
他“养熟”小皇帝的同时,小皇帝也“养熟”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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