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面人态度很平和,对着那农夫道:“这位乡老,我是商客,来这边进些货品,所以想打听下今年收成如何,听说南边的齐国在打仗,我想看看是不是能进些麦子去南边贩卖。”
那农夫扛着木质的锄头,看了眼黑面人,道:“商客?看你这样子也不想有钱的商客。”
黑面人笑了笑,道:“是小商客,糊口而已。”
农夫叹了口气:“哎,这年头谁都不好过,我和你交代实话,你不用在这里转悠啦,这一片今年都没粮卖的。”
黑面人微有疑色,道:“怎么,今年有天灾?”
农夫冷哼一声道:“灾是有的,不过不是天灾,是人灾!”
此时农夫身边有一位略微年长的人拉扯着农夫的衣袖,农夫不耐的甩开,道:“我又没说错,你拉扯我做什么,本来就是秋收,正需要劳力的时候,结果官府大征发,我家三个娃娃,走了两个,就剩下一个十二的,能做得了多少活?现在家家户户都在抢收麦子,就怕冬雪前收不完,那这个冬天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自己要吃的粮都收不上过来,哪有剩的卖哩。”
农夫身侧的人眼见他说的越来越多,眼见眼前的这几位怎么看都不像客商,生怕是官府采风巡查的,怕农夫越说越多招了祸患,急忙拉着他走了。
黑面人身边的八尺汉子眼见那两个农夫走远了,便道:“公子,你别听那些贱民瞎说……”
可话还没说完,又被黑面人淡淡的一眼给呛回去了,这八尺汉子跟着眼前人不止一日了,虽然自己这位公子速来喜怒不形于色,但跟的久了总是还能从眼神中分辨出几丝情绪,此时见公子面无表情,但眸中隐隐的冷肃,便知道似乎自己有说错话了。
良久,黑面公子淡淡道了一句:“民不贱,公室宗亲亦未必贵。”说完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一处偏僻小路行去。
八尺汉子眼见自家公子掉头走小路,有些惊讶,道:“公子,那是野路,官路在另一边!”
黑面公子扯住马头,道:“走官路沿途驿舍有司享食,一路宴饮,食肉饮酒下来,还能有多少闲暇,我们来办事情来的,没那么多时间拽那虚文,上马,走小路!”
八尺汉子知道自己公子的性子,决定的事情从不动摇,无法,微微不满默默的嘀咕了几句,还是上了马,跟着公子走了小路。
☆、第 45 章
田襄的拜将大典比之夏瑜的拜师礼要风光上不知道多少倍。
国府按照拜将礼,沐浴斋戒,然后召集国府全部军官,在高台之上宣读执政府将令,任命田襄为退越主将,职同上将军,授虎符、印信、绶带、斧钺,然后是三牲祭品祭天,又有巫师一边“跳大神”一边祈祷,最后卜卦,巫师解释卦象――大吉,必能旗开得胜。
与一众大臣站在一旁观礼的夏瑜观得要打瞌睡的,强撑着眼皮看那据说十分有名的巫师在那里掰扯卦象,说是会如何如何的吉利,万分无聊的想,就算是个凶卦,凶的死啦死啦的,难道巫师就真的敢讲吗?估计还是要往大吉大利的方面掰扯吧。
拜将礼完毕,按照礼节副将需要与主将同乘,夏瑜自然便与田襄同车,田襄主位,夏瑜宾位,坐在车上,便看着田襄抱着印信虎符,两眼冒光,嘴巴就没停过:“我自幼饱读兵书,辛苦修习兵法,于那沙场征战悍勇一直十分钦佩……以下省略五百字描述自己羡慕将者领兵……,然自我长成,常年随侍父亲身侧,理政治国,从未曾稍试兵事,心中甚为遗憾,常思于此,幽幽不得畅怀……以下省略五百字表达内心凄苦……,今得拜将,我如何不敢竭尽全力,报效国府,以慰老夫期许,父亲一生为我田氏辛苦……以下省略五百字表孝心……,襄若不能竭忠尽智……以下省略五百字表达勤奋努力……”
巴拉巴拉巴拉,一路下来,田襄的嘴就没停过,而且说辞不带重样的,要是有人记录下来,只怕立刻就成了一篇优美的励志的表孝心的感人的散文奏表了。
此时夏瑜在干什么呢,他睡着了,真的是睡着了,用手撑着脑袋,趴在膝盖上,睡得很香。
这不能怪他,连续这么多天,日夜与田彪核对最后的军官任用名单,对齐国朝堂本来半分了解也无的他却要在最短的时间把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包括一个小小的工寺工丞,他是谁提拔的,他家里有几口,可不可信,办事可不可靠,都了解清楚,如何能不疲惫。
再加上田襄这媲美唐僧的仿佛无止境嗦的催眠效果,夏瑜很堂而皇之的睡着了,事实上,夏瑜认为这个时候不趁机补觉的人一定是傻瓜。
一路行进,没有直接回太子府邸,而是去了太师府,一来现在夏瑜住在太师府,到此时送夏瑜回舍自是理所应当,二来田襄虽然拜了将,兴奋归兴奋,心里到底还是没底,要与太师田彪商议商议。
所以到了太师府门前,田襄叫醒迷迷糊糊的夏瑜,两人一起进府,一边走田襄忍不住问道:“阿瑜,你心中可有破敌方略,都到此时了你还不肯和我详说。”
此时夏瑜突然驻足,转过头来,看着田襄,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了许久,盯得田襄有几分发毛,几乎快忍住不摸摸自己的脸颊上是不是又脏东西,就在田襄忍不住要开口询问夏瑜到底在看什么时,夏瑜开口了,道:“上将军,你想破敌吗?”
田襄道:“我当然想啊!”
夏瑜道:“那么能拜托上将军一件事情吗?”
田襄道:“你说,只要能够破敌,我无有不从。”
夏瑜此时死死盯着田襄,用着一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语气,道:“你从现在开始闭嘴!别说话!看着就行了!”
田襄:⊙n⊙‖O
练兵场。
高台帅案之上,田襄正襟危坐,不过他也就自是坐着而已,真正此时开口说话的是他下首副座的夏瑜。
夏瑜以副将身份奏请田襄调集数军于练兵场集结,全员穿三层铠甲,执十二石弓,背负五十枝箭矢和戈矛,腰间配剑,携带够三日食用的粮草,然后绕场跑圈,从早晨跑到中午,能够跑够百里的人留下,当即赏每人伤十金,升为军士,其户免赋税。
如此选拔两万余,谓为武卒,
其后夏瑜请命田襄数十个师,从中挑选善射者,设箭靶,操弓中红心者,升为军士,其户免赋税。
如此选拔八千人,谓为弩兵。
其后夏瑜请命田襄调集军中善御舟者,于城内水道驾小舟小试身手,选取拔舟速快而水声静者、踏舟如履平地者、水性上佳者,每人赏赐二十金。
如此选拔三千人,每人赐二十金子。
要知道要在军中选拔这么多善水性善御舟的人,若在中原诸国都是十分艰难的,但在齐国,这个靠近东海以渔盐之利而富庶天下的国家,却还算是比较容易。
这些命令坐在帅台上一言不发的田襄还能够明白,毕竟选拔强壮的兵士、善射的弓弩手,这是练兵的基础,但其后夏瑜的一个请令却是让田襄一头雾水――夏瑜奏请田襄以国府长史的身份,征伐农夫,并凑齐一千头耕牛,三千担油脂。
毕竟此时是在帅台上点将练兵,田襄又知道自己于兵事是两眼一抹黑的,自然不便公开质疑夏瑜的请求,也不便公开询问,打定主意一会儿下去定要问个明白,但此时还是装模作样的准了夏瑜的请求,派侍从召了国府长史属官来,吩咐征发农夫、耕牛与油脂。
油脂还好说,临淄府库便有不少存货,直接调取便可,但往日里,临淄城里除了公卿贵族便是“市民”,哪里去找那许多农夫耕牛去?好在此时越国围城,不少周围的农夫国人都逃进了城里,而城中也有不少用牛驾车的人家,征调了来,勉强凑齐八百头。
夏瑜眉头一皱,当即便下令重打那征调属官三十军棍,田襄见打得是自己的属官,便想开口求情,却被夏瑜一个狠瞪给呛回去不敢开口,那属官哭爹喊娘的挨了三十军棍被拖了下去,然后夏瑜便请了第二个让田襄很不解的命令,就是让这写征发来的农夫把这些牛领走驯养,七日之后,验看成果。
下了帅台,回了主帅军帐,夏瑜又径自将国府内制弩的工寺工丞召集来,分作三十组,每组工丞授予一张帛书,田襄瞥到上面有线条图画,貌似机械图纸。
夏瑜下令不同的工丞领各自工匠分开在不同的作坊内,限期七日将图纸上所画事物做出,要求具都在帛书之上,这边厢夏瑜一边吩咐一边在摸着自己磨得发肿的手指,心道:没有打印机用鹅毛笔和竹片做画图工具的日子真是伤不起。
一连串吩咐下去,田襄看得有点眼晕,眼见不论文武众人都领命而下了,夏瑜此时也很没形象的摊在坐榻上揉腿揉手的,此时不用顾忌丢人了,田襄实在忍不住便开口道:“刚刚我那个属官,我素来知他为人,办事向来尽心,临淄城中本就没那么的耕牛,凑不齐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干嘛非要打他军棍。”
☆、第 46 章
夏瑜此时在揉腿,想着也许八百年过去他也习惯不了跪坐,听得田襄的话,瞥了对方一眼,道:“今日刚刚点兵,你我刚刚上任,下的命令完不成还不处罚,那日后谁还听我们的,这还好是因为征发民夫耕牛不完全算是军务,咱们是回来办的,要是在帅台上,就不得不斩了他立威了。”
田襄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夏瑜揉完腿便开始揉手,此时那红红肿肿的手指似乎越揉似乎越难受,最后竟然不耐得放在嘴里去咬,田襄急忙起身抢几步到夏瑜了近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哪有手肿了用牙咬的!”
夏瑜的爪子此时是又疼又痒,这个时代的加工工具不发达,夏瑜拿来当尺子画图的竹片打磨的不平滑,虽然没竹刺但棱角尖利(太圆滑的没办法当尺子用),加之夏瑜又用不惯羽毛笔,用帛书画图又容易有差错,而偏偏他要的图纸是一分一毫都不能有差错的,无法,值得一遍一遍的重来,等画完了,这爪子也被那磨得全都肿了起来。
田襄看着夏瑜那呲牙咧嘴的样子,转头吩咐下人,道:“将我内室里那个药盒拿来。”
下人道了声“诺”,不过片刻便将一个漆红的盒子呈送上来,田襄从里面拿了盒药膏,用丝绢沾了小心翼翼的给夏瑜涂抹着,那骨节偏瘦修长白生生的十根手指,十分好看,握在手中仿佛在捧着一件极品白玉雕琢而成的祭礼贵器。
此时只听帅帐外有人大嗓满的喊道:“阿瑜,兵卒挑的差不多了,我都归总到营盘里了,下一步……”然后一踏进帐子,声音便戛然而止。
田舒站在那里看着眼前一幕,田襄握着夏瑜的手,小心翼翼如奉至宝,而夏瑜也就那么疏疏懒懒的由着他握着,两人靠的极近,呼吸可闻,脑中瞬间回想起昨日老夫田至对他说的话:“舒儿,我知道你心仪小瑜儿。”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对了,他涨红了脸,半响不能言语。
田至看着他,目中有几分疼惜,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道:“舒儿,为父今天与你挑明此事就是想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老太师已经和我说过,他收小瑜儿为徒,是有意撮合他与长史,小瑜儿是要做执政儿佐的人,你还是不要再对他多抱指望了。”
老父的话还在脑中回荡,眼前的一幕却似乎便在验证,田舒低首敛眉,掩盖住眼中汹涌的情绪,道:“兵卒如数入营,请上将军示下。”
而此时,明明光明正大给夏瑜上药的田襄,却在田舒闯进来的一刻,不自觉的立刻放开了夏瑜的手,放开后又觉得自己点莫名其妙,这突然冒出来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
夏瑜却没注意到田襄、田舒的表情,他只是觉得那药膏抹到手上清清凉凉的顿时手指就不痒了也不疼了,万分惊异,见田襄不给自己抹了,便自己沾了写药膏自顾自的摸了起来,一边抹一边道:“没什么大事了,阿舒这两天咱们先把军卒入营的事情搞定,然后封闭军营抓紧练兵,其实我觉得练兵这事情也不是太难,用不了多长时间,毕竟这些都是正正经经的齐国军士,是正规军……这个词没发明吧……不管了,我是说现在不比在平阴城一穷二白收容流民练军,齐过正规军虽弱,那也是和晋国相比,不能称之为千里马但好歹还是匹马,不是骡子,现在要做只是让他们熟悉新的军制和指挥系统而已。”
一边嗦一边擦药,擦完后,手指不疼不痒了,夏瑜觉得万分清爽,随即想到了什么,将那膏药塞进田襄怀里,道:“你去看看你那个被打板子的属官吧。”
方才还在说练兵的事情,转眼间又转到探视属官,这让田襄有点反应不过来,傻傻的道:“哈?”
夏瑜道:“你不是说你那属官办事一直很用心吗?我打了他,你就要去看看他,不要让他心生怨言,这军需之事还要劳动你的下属,让他们寒了心可不好。”
田襄眨了眨眼,稍待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夏瑜话里的意思,道:“你……你的意思是得罪人的事情你做了,让我去做好人。”
夏瑜皱眉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我是负责打仗的,有人违抗军令我当然要罚,你是管后勤的,要懂得怀柔……啊呀,你别废话了,快点去吧。”
田襄忍不住想说:你这样得罪人就不怕……,但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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